黄河岸上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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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邵丽
  • 类型:小说
  • 标签: 中篇小说 家族记忆
  • 出版:2021-01-01
  • 定价:32
  • 平装版32

图书简介

  本书是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邵丽的一部中篇力作。这部小说以主人公“我”从深圳回郑州为父亲办理骨灰入葬为引子,讲述了父母及我们五个孩子的故事。小说描写普通人普通事,细腻温暖。小说思想性和艺术性强,兼具阅读与鉴赏、研究与收藏价值。

作者简介

  邵丽,当代女作家,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收获》等刊物,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刊物选载,部分作品译介到国外。曾获鲁迅文学奖、百花文学奖、《人民文学》年度中篇小说奖、《小说选刊》双年奖等奖项。现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

编辑推荐

  本书是鲁迅文学奖、百花文学奖等国内文学大奖得主邵丽的一部经典作品。她以她丰厚的生活积累为支撑,以悲悯的情怀、理想的眼光来对待生活的苦难、包容人性的复杂,并冷静地用有节制的笔触将其描画出来,从而使读者感觉到深深的理解和慰藉。邵丽的作品一直为全国作家、评论家、编辑和广大读者所关注。其小说思想性和艺术性强,兼具阅读与鉴赏、研究与收藏价值。

  小说卖点在于小开本,便于携带,有效填充大众读者的碎片化时间,机场候车、乘坐地铁等时间段,读者可以抛开手机进行深入阅读。当代作家的最新中篇不仅带有时代性、现实性,而且可以使读者站在小说阅读的最前沿,了解小说这种文学发展的新契机,对阅读时间、场地的要求进一步减少,鼓励大家去阅读,也符合国家全民阅读的号召。

  这本书是百花社倾心打造的一款可以成系列的既长销又畅销的中篇小说单行本。依托《小说月报》的号召力,以最快的速度出版作者新近刊发的有寓意、有思想、有内涵的中篇小说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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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我离开的那一天,大姐夫送我。二姐和二姐夫后来也赶了过来。在机场托运完行李,到了安检口跟他和二姐、二姐夫告别的时候,大姐夫递给我一个用旧了的小化妆包,他说是大姐让交给我的。我随手放在手提包里。在飞机的头等舱安置好之后,我带有几分好奇地打开那个小包,里面一层一层地用餐巾纸包裹着一卷硬硬的东西。一共包了五层,打开之后,一个红皮笔记本的塑料封面里,夹着一个自制的小本子。那种纸质相当低劣,但剪裁得很整齐,顶头用白线极精细地缝合在一起。白线已经泛黄了,被手指摸过的地方也形成了灰黑色的霉斑。仔细辨认,缝起来的地方还露着“兽医站处方笺”的暗红色字迹。

  那一刻,我几乎魂飞魄散。平静了好一会儿,哆嗦着掀开小本子,扉页上写着:《关于做菜的几种方法》,居然还用了书名号。一页页地翻下去,一共二十几页,每页一道菜,详细地记述了选材和制作方法。

  这就是我们探寻了几十年的秘密,我父亲的菜谱。钢笔字,漂亮的楷体,线条流畅优美,刚柔并济。

  你可以想象我搂着那个本子,那种激动,那种癫狂,那种伤感,那种得意,简直是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我静静地等待着飞机倾斜着身子升到两千米、五千米、八千米、一万米的高空,它的爬高过程也是我的心情爬高的过程。等飞机平稳了,我镇定地站起来,把自己关进头等舱的卫生间里,哭了笑,笑了又哭,纸巾用了一大堆,脸上的妆容被冲得乱花残蕊。我索性用清水洗了个彻底。假面消失了,镜子里几乎是一张让我自己陌生的脸。我打量着这张脸,想起傻呆常常说的一句话:你不化妆的样子才是最好看的。真的是这样,说不上是清水出芙蓉,但确实很好看。我对着镜子,给了自己一个开心的笑脸。


  回到深圳,我给母亲看了父亲的墓地购买合同。只是预付了定金,手续繁复得比买楼盘都不差,真正拿到墓地还得排队等到一年之后。这也就意味着父亲在入土之前,至少还得流浪一次。有人说现在的人生不起、活不起,也死不起,我算是信了。

  母亲还没出院。她自己不愿意,说是要做完全部检查再说,反正现在国家给报销。我笑了,我说:“国家不报销难道还不给你看病是吧?”

  “那可说不定!”她总是喜欢犟。关于购买墓地大家兑钱的事儿,她一句都不提。

  我和医生商量了一下,医院保留住院手续,白天观察,人晚上回家住,第二天早晨再来。医生同意了。母亲也挺高兴,在这里住几天,虽然住的是单间,可满楼道人闹哄哄的,医生护士一会儿一趟,她根本睡不安生。病号饭有盐没味的,估计受了不少委屈。在她下床我妹妹给她穿鞋的时候,她提出想吃老家菜,说人一生病,就特别想念老家的味道。

  我笑着说道:“你和小妹天天在家不都是吃老家菜嘛!”

  她说:“那不一样。”

  我朝妹妹挤挤眼,依然笑着说:“不行你换个口味儿,去尝尝我们的餐厅好不好?”

  她也不答话,径直朝门外走去。

  我开车带着她们跑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好点的河南馆子,点了几个河南特色的菜品。有红烧鲤鱼、老豆腐蘸酱、炸八块,尤其还有她喜欢吃的扒羊肉。开始上菜,她吃得很高兴。我妹妹看她情绪不错,就特意多给她夹菜。后来等扒羊肉上来了,她把筷子放下,站起来趴在上面一边看一边拿鼻子吸溜吸溜闻着,然后摇摇头,“噗”的一声坐下了,脸色也阴沉起来。她用手指着盘子里的羊肉说:“这菜不是这个做法嘛!肋条肉要用肥肉,这瘦不拉叽的羊做不好。葱段也得用油炸黄,不能炒成这样黑不溜秋的!”

  我和妹妹惊呆了,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说到菜,而且是我父亲最拿手的一道菜。我和妹妹相互看了几眼,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还是妹妹说:“这是在深圳,能吃到这样做的羊肉已经不错了,就凑合着吃点吧,回家让我们姐儿俩亲自给你做。”

  她要了一碗疙瘩汤,桌上的菜一口也没再动。吃完饭回家的时候,我们一路无话。最近一段时间,我觉得母亲的情绪确实很反常。

  妹妹陪母亲住楼下,我和老公、女儿住楼上。寒假还没有结束,老公带女儿去普吉岛玩去了,屋子被保姆收拾得纤尘不染。回家这几天,快把我累散架了。我把浴缸的水放满,想躺在里面舒舒服服泡个澡。

  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母亲和妹妹在下面说话。楼上楼下的浴室在同一个位置。母亲说:“……要说你们姊妹兄弟几个,嫁的娶的就你三姐夫最好。人有学问,又懂得跟人亲。我们娘儿俩在人家家一待这么多年,一个不喜欢的脸色都没有。”

  “你不是说,住的是你自己闺女的房吗?”我听见我妹妹哧哧地笑。

  “别再胡说,再怎么说人家是一家人!女婿脸难看,我能吃得下饭?再说了,你房子弄好几年了,要不是你姐夫不让搬,说住一起热闹,我们娘儿俩……唉,我能不知道好歹?大桥这孩子,待人亲。”

  “而且是真亲,我姐夫是不是真有点傻,跟谁都像没出五服一样,傻亲傻亲的?”我妹妹又哧哧地笑起来。

  我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不想让你再找,是怕你找不到好人。你能遇着一个你三姐夫这样的,我死也瞑目了。”

  我的眼睛湿润了,真上岁数了,最近变得越来越爱哭。我们姊妹四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婚姻是自己做的主。我母亲见到大桥后一直客客气气,不夸赞也不批评,从来没有态度。现在她这样评价大桥,其实也是对其他几个女儿的道歉。她实在太强势了。

  母女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我听到母亲说:“……你爸啊,本事不大,气性不小。”母亲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妹妹说。

  父亲死的时候我妹妹还小,对父亲一点印象都没有。平时我和姐姐说起父亲,她也很少插话。

  “妈,我爸已经去世几十年了。”我听见水花呼啦呼啦响,估计是在给我妈搓背。母亲这些年一步也离不开妹妹,妹妹也真是会伺候人,“妈,你快快活活过好自己的晚年,什么都别想了。”

  “唉——”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能放下就好了!”

  我不忍心再听下去,起来把窗户关严实,也没心情泡澡了。浑身又疼,人又困,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父亲死时的情景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父亲的死像一个死结,纠缠了我们几十年,莫非母亲想把它解开吗?突然想起来,在我回郑州给父亲买墓地之前,她曾经给我和妹妹两个说过这样的话:“不入土就不算安葬。你爸死几十年了没安葬,他不闹腾才怪!”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怎么闹腾了?父亲肯定不会闹腾她,只有她自己闹腾自己,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罢了。

  可是这道坎儿我也不敢往深处想,真不敢再想下去。

  过得去吗?

  过不去吗?

  一股无以言表的杂乱而又清晰的疼痛浸透了身体的每一处。我们只有一个父亲,可是他已经死去了;而活着的,也是我们姐弟五个唯一的母亲啊!

  母亲,我是恨着她的。可我恨了多少年就爱了多少年;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倏忽之间,她已经八十六岁了。我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任泪水濡湿枕头。我清晰地意识到,她离死亡越来越近了,这是我心底最恐惧的,要多恐惧有多恐惧。

  我心里某些冷硬的东西在松动,好像沉积了几十年的冻土层在慢慢融化。尽管我不去想,可那些过往的日子突然雪片般地向我飞来,一层一层地落在我心底,令我百感交集。

  下午在医院看妹妹给母亲穿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在郑州的老房子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母亲乱七八糟的衣服里面,还裹着一只纳好的鞋底子,只有那一只。当时我就猜想,另外一只是丢了,还是根本没纳出来?那只鞋底子很大,显然是父亲的。如果是父亲去世前纳的,为什么母亲还要一直保留着呢?

  那只鞋底子虽然做工不是很精致,但明显看出来,母亲还是下了很大功夫的。鞋底子纳得厚厚实实,针脚密密麻麻。它像有生命似的与我对望。一瞬间,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想起二姨说过,家里再穷,我母亲也保证父亲出门必须穿戴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能有模有样地站在人前。这母亲一针一线纳出来的鞋底子,曾经寄托过她多大的希望啊!

  我拿起那只鞋底子,把它紧紧贴在脸上很久很久,感受着它的坚硬和温暖,然后把它放进我包里。我想,等父亲入土的时候,我一定要把它跟父亲放在一起。


  郑州的小房子我在售房网上挂出去了。可我没告诉任何人,在东区最好的地段北龙湖西岸,买了一套带院子的洋房,两层带地下室,加在一起有四百多平方米。我母亲要是想回郑州就让她回来住,她稀罕土地,深圳的楼顶上搁满了盆盆罐罐,里面种满了荆芥、玉米菜、薄荷、小茴香,都是她让我妹在网上买的家乡的菜种。一个带院子的房子会是我母亲晚年最美好的期盼吧,可以让她任意栽花种菜。这里距开封也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孩子们谁想陪她住谁就过来,反正房子足够大。

  我待在郑州的这一段时间,抽空转了市区的各个地方。西区改造成了一个标准的绿城,拥挤却充满秩序。而庞大的郑东新区,高楼大厦之间,有着阔大的开放式公园,处处草木葳蕤,生机勃勃。郑州,也许克隆了别的城市,但她长得像谁又如何呢?无论像谁,她毕竟是她自己,她有自己的核心文化,她有自己的发展逻辑。过去那个老郑州是回不来了,但是一个崭新的郑州依然是郑州。人在变,城市也在变。我父亲死去几十年了,不也一样在改变?

  我的家乡,一切皆好,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当我们想着她好、想着让她好的时候,她怎么能不好呢?

  我父亲将回到黄河岸边的邙山,他可以俯瞰河流的两岸。他老人家在另外一个世界,也一定改换了容颜,体态从容,坦然以对。

  我估算了一下,这座眼下已经拥有一千万人口的特大城市,按照国家中心城市的规划,还有两千万人的增长空间。虽然这座城市处处都是豫菜,但不具规模,没有完备的标准,也不成体系。这里的粤菜馆子也有几家,但做得不伦不类,更是不具规模。我要回到郑州来,我想研究开发豫菜体系。我还想把地道的粤菜搬回来,甚至想搞一个菜系融合工程。我设想用餐饮撬动一个有着巨大的潜力的市场。这样的设想,母亲还会觉得做餐饮拿不出手吗?

  我的父亲叫曹曾光,他生于黄河,死于黄河,最后也将葬于黄河岸边。他再也不是我们家的耻辱,我要完成的正是我父亲未竟的梦想。


书评

  文学评论家吴越说:近年来,邵丽创作了《天台上的父亲》《风中的母亲》《黄河故事》等一系列“父母故事”,开创了中原家族写作的新篇章。“新”有两层意思,一是情感内涵上突破的新,二是空间视野转换后的新。当“我”多年后从深圳的视角回望(地理意义和空间意义上双重的回望)郑州,回望乡间,这与当初那个在黄河边眺望城市、向往城市的“我”形成了视线的交错和转换身位的对视,其中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构成了这部小说的迷人基调,同时开启了讲述中原故事的新的道路,更为丰饶,更为开阔,也更为当下。

文学评论家刘琼:总之,上半场的苦难和悲剧气氛越浓郁,下半场母亲的解局和释放越深刻。这是叙事的用力。前戏做足,后事才有发展动力。母亲是作家着意塑造的形象,包括几个女儿的书写,也是对母亲形象的侧面补充。……邵丽的笔下,有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是重要而特殊的角色,似乎始终有一个“父亲”的形象在俯视。小说塑造了一个既背负着生活的苦难重担,又背负着思想包袱的母亲形象,表面上是角色的性别变化,其实具有很深的文化反思意味。我甚至认为,这是邵丽对于中原文化也即传统文化反思的一个重要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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