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小说月报入围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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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类型:小说
  • 标签: 小说月报 百花文学奖 入围作品
  • 出版:2018-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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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简介

 收入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奖入围奖作品20部。

作者简介

  本书由《小说月报》编辑部编,作者包括著名作家李清源、季栋梁、滕肖澜、申剑、蔡骏、叶广芩、蒋峰、胡学文、张抗抗、许春樵、艾玛、叶兆言、陶丽群、田耳、杨少衡、王祥夫、方方、房伟、陈世旭、鲁敏。

编辑推荐

  “百花文学奖”前身为《小说月报》百花奖,创始于1984年,已连续举办三十余年,2015年升级为涵盖小说、散文奖项的百花文学奖。这一以遴选当代文学佳作为使命的奖项,历经三十余年,坚守承诺,初心不变,已在广大读者与作家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延续上届方式,邀请各界读者通过寄送纸质选票与在线投票两种方式参与评选。统计线上线下投票总数之后,各类别得票位居前列的作品,提交特邀评审通读、评议。最终本届百花文学奖小说奖共评选出中篇小说奖十三部,短篇小说奖十二篇,开放叙事奖两名,小说新人奖两名。

  本书所收录的入围作品,系获奖作品之外,得票较高的中短篇小说。这些作品与《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小说月报获奖作品集》所收录的作品一样,系《小说月报》2015至2016年所选作品之精华,集中展示了近年国内中短篇小说的创作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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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苏克修老婆死后,某夜忽得一梦,梦到老婆来会,告诉他说,她将投胎到某地某户人家,希望他能顾念夫妻之情,找个时间去看看她。苏克修醒后,老婆的话历历在心,找人一打听,在百里之外果然有那么个地方。老苏遂备干粮动身,辗转找到那个村子,入村一问,亦果有那么一户人家。老苏问他家最近是否生了孩子。村民说没有。老苏大起困惑,转思计划生育这么严厉,难保主人家不是偷生,不敢外传。他找上门去,向主人表明来意,恳请给个方便,让他看一眼新生儿,以了老婆心愿。主人说婴儿没有,倒是家里的母猪新生了一窝猪崽,你既然这么认真,就去猪圈瞅瞅吧,看哪个是你老婆。老苏大怒,正要发作,忽有一只小猪跳出猪圈,径直奔向老苏,绕着老苏双腿蹭来蹭去,意极亲昵。主人与老苏皆大骇。老苏问主人这头猪崽卖不卖。主人说卖。老苏遂掏出钱包,如数付款,然后倒提小猪,抡向猪圈旁的大石礅。小猪应声而毙。苏克修将死猪一丢,转身扬长而去。    苏克修是个话题人物,如是离奇的传闻在附近还有很多。苏让虽不大回家,对故乡亦疏离已久,但父亲的那些传说总会通过某种渠道三三两两进入他的耳朵。而这个故事,苏让直到今天才听到。当时是在回老家的城乡客车上。有名乘客极爱说话,也极能说,话题亦无限发散。苏让不认识他,但从他言谈里对老家一带的熟稔程度推断,想必相离不远。苏让本来听得饶有兴趣,当这位民间演说家将话题发散到苏克修身上时,顿如当头一棒,一下子将他打晕了。这个荒诞戏谑的故事,对于苏让来说,毫无疑问充满了恶意的羞辱。他想冲上去打一架,可是那人虎背熊腰,坐在那里如一堆花岗岩,打架不但讨不到便宜,还将使自己与故事的渊源暴露于人,徒然取辱。那人声音洪亮如钟,訇訇然撞击着耳膜,苏让埋头而坐,羞恨不已,同时庆幸车上没有同村的人。

  苏克修只是个小人物,普普通通一农民,按理说应如大海里一滴水,或者万里平川上一坨泥,默默而生,悄然而死,苏让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偏偏围绕着他产生那么多传说。那本应该是闻达之士们才享有的待遇。作为一名草野小民,拥有太高知名度绝非好事。首先,这种知名度大多建立在丑闻之上,具有拍案惊奇的娱乐属性,因为符合乡土传播学规律而得以传遍四方。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生活乏味的人们总是对别人的丑闻充满兴趣。而对于事主来说,这种“知名度”又岂是令人愉快的好事?关于苏克修的传闻大多即属此类,而且不断翻新,毫不留情地毁掉了苏让的童年。苏让讨厌他父亲。

  今日这个故事加深了苏让的厌恶,以至于使他怀疑千里返乡搭救父亲的行为值不值得。苏让对“传奇”父亲的传闻本已产生抗体,接近麻木,但是今天这个却扯上了他已故的母亲,还恶劣地将他母亲转世为猪。他母亲生前长年卧病,严重时连呼吸的力量都没有,就算想表达对儿子的宠爱,亦是力不从心,所以苏让对她也没有格外的敬爱之情。但是母亲总归是母亲,仅仅是这个称号,已然神圣不可侵犯,谁能容忍自己的母亲被如此丑化?但是苏让知道,编故事的人如此安排,只是在做包袱,好比杀鸡设罗,目标是苏克修这条老狗。当剧情一步步深入,包袱最终抖搂,对老苏的羞辱也成功地达到高潮。所以说,这一切最终还应归罪老苏,是他让家人跟着蒙羞。

  苏让尤其无法接受的是故事的结局:他父亲竟将投胎转世的猪狠心摔死。很难想象,该是多么卑劣的人,才能编出如此恶毒的桥段。但是苏让必须承认,这个桥段真的太符合父亲的性格了。从他记事起,母亲就缠绵病榻,内外事务皆需老苏一手操办。老苏身兼数职,长年累月的“牛马生活”最终消耗尽了他本就贫乏的耐心,对老婆的态度日益恶劣。这并不算什么恶行,对久病不死拖累全家的亲人不离不弃固然令人起敬,但若做不到那样高尚,以虐待的方式发泄一下不满,也是人们普遍可以理解的,只要不往死里弄。遗憾的是,老苏突破了这个底线。

  八年前的秋天,苏让突然接到舅舅的电话,叫他赶紧回家,他母亲快死了,而他父亲则已失踪多日。苏让那时刚与女朋友和解,约好当晚去看电影,接到电话不得不违约而归。经过一番医治,他母亲最终活了过来。苏让问及父亲行踪,母亲浊泪长流,说他莫名其妙发了一顿脾气,然后就消失不见了,迄今已逾半月,若非那天邻居听到她垂死哀鸣,翻墙进来察看,她早已臭死屋内。又过了七天,老苏终于回来了。老苏神情疲惫,脸色阴沉,扫了一眼坐在楝树下玩手机的儿子,显得有点儿讶异。打水洗脸后,老苏搬张凳子坐到苏让身旁,问他回来干吗。苏让气得想笑。他说他舅给他打电话,说他妈没人照看,他就回来了。老苏毫无愧色,反而骂舅舅是王八蛋。骂过之后,父子两人就陷入沉默之中。这种无话可说的尴尬令苏让浑身难受,他摆弄着手机,问老苏去哪儿了。他这话只是客套,用以打破僵局,事实上他对老苏的行踪已经不感兴趣。而且根据经验,他认为老苏的反应必然会是不耐烦。不料老苏居然做了回答。他先叹了口气,然后告诉苏让,他遇到了拍花子的,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就中招了,回家把所有钱都拿给了对方,等到清醒过来,坏人早已不知去向。他气不过,就提了把刀去追踪。

  跑了好几个县,也没追到。老苏的语气很颓唐。

  多少钱?

  一万五!

  苏让的心脏怦然一跳。一万五算不上大数目,但对收入微薄的老苏来说,能攒到这么多已属不易,不仅要从牙缝里抠,甚至还要从老婆的药瓶里抠。难怪他会丢下母亲,拿刀子四方寻仇。苏让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气急败坏、执刀奔走的画面,感觉他可怜而可悲。他问父亲有没有报警。老苏脸上呈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报警有什么用?警察又不是神仙。

  几只乌鸦在树上聒噪。老苏正无处迁怒,此时勃然发作,跳起来操竹竿驱打。苏让抬头望去。老楝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干枝之上的天空碧冷如冰。乌鸦当即飞散,而老苏的咒骂却持续了十几分钟。苏让在父亲狠毒而荒谬的诅咒声中站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曾听说过拍花子,对这种据说能够迷人心智的邪术半信半疑,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也着了道。他用手机上网查询,发现此类骗术遍及各地。有人认为是下了迷幻药,使受害者在一段时间内成了听话的傀儡;更多人则认为是被骗者醒悟之后,自觉丢人,遂编出被人一拍即迷的故事,借以掩饰自己的愚蠢。苏让联想到父亲平素每每自诩精明,不禁冷笑了几声。

  次日一早苏让回省城,老苏执意相送。老苏穿了件新夹克,皮鞋擦得锃亮,两手插在裤袋里,在苏让身旁踽步而行,仿如一只骄傲的鹅。昨日的焦躁和颓唐在他脸上一扫而空。苏让知道他是故作镇定。老苏是个好面子的人,小家子情绪都发泄在家里,在外面永远一副傲然自若、胜券在握的神气。苏让猜他被骗财而不愿报警,肯定是怕传出去被人笑话。他想尽快离开老苏,但是公交车久候不至,村人一个个从他们身边走过,眼神儿皆饱含深意,打招呼的语气也很值得推敲。苏让心里难堪极了,他知道他父亲已经惹了众怒。

  的确,老苏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引起了公愤:明知老婆不能自理,却丢到家里任其自生自灭,岂不是摆明要置她于死地?老苏的声名本就不佳,这条罪状更使他臭名远扬,而今日客车上这个尖酸刻薄的故事,无疑就是对他品性的无情揭露和鞭挞。苏让含恨吞声,头抵车玻璃望向窗外。夕阳已衔入远山,温吞的余光留恋天际,在几片云彩上染出一抹淡红。一辆重型卡车紧贴客车呼啸而过,苏让吓了一跳,脑袋本能地从车窗上弹开。车厢内骂声一片,有人质疑重卡司机是不是在抢屎吃,还有人断言他一定是急着去火葬场排队。苏让被丰富的民间语言所感染,不禁莞尔一笑,心情也好了些。当他再次望向窗外时,夕阳余晖已尽,在昏黄的暮色里,一座熟悉的村庄跃入视野。

  已经到家了。可是苏让还没想好如何营救他父亲。

  

  

  老苏涉嫌故意伤害,被关进了看守所。

  苏让是昨天晚上得到的消息。大伯打来电话时,他正在跟女朋友吵架。女朋友脾气很好,虽然有时吵架,但很少真正翻脸,就算翻脸,苏让一哄就哄过来了。所以苏让有恃无恐,一不高兴就耍性子,直到耍够了,再嬉皮笑脸地结束战争。但是这次,女朋友却坚决不妥协,苏让装横未能达到目的,改而装可怜,依旧无效,就动用终极武器,试图用做爱来化解冲突。女朋友对他的意图洞若观火,将计就计,乐得享受,做完之后还是不松口。苏让阴谋破产,再次跟女朋友吵起来,言辞激愤而委屈,好像吃了大亏。女朋友本来还觉得好笑,但是苏让的话越来越难听,几乎可以用蛮横无理、尖酸刻薄来形容。女朋友就哭起来。

  你太过分了苏让!她说:你是不是欺负我对你太好?

  苏让怔住了,看着涕泗滂沱的女朋友一时手足无措。那是被命中要害之后的慌乱和心虚,兼有真相逼迫下良知尚存的愧疚。仔细回想,自从确立关系以来,女朋友对苏让一直很好,关心体贴不在话下,而苏让却有点儿不冷不热,三心二意。从原则上说,他这种态度是很不道德的。而且说心里话,苏让的确有点儿依仗女朋友对自己的好而蹬鼻子上脸。拿别人对自己的好当勒索的筹码,已不仅是不讲道德,简直就是无耻的犯罪。面对女朋友一针见血的指责,苏让无言以对。

  但是苏让又有点儿委屈,总觉得还有替自己辩护的正当理由。这理由是:他并不爱他现在的女朋友。既然不爱,傲慢与薄情就师出有名了。

  这个女朋友是第二任,在她之前,苏让还谈过一次恋爱。那个女孩是他大学同学,长得很漂亮,苏让带她去参加同事聚会总会赚足面子。苏让相貌条件一般,智商和情商亦俱属中等,算起来没有任何吃天鹅肉的资格,如果考虑到家庭背景,更将注定是屌丝的命。他能混到那么个才貌俱佳的女朋友,首先要感谢母校。大学生们虽已学会面对现实,但毕竟不够彻底。其次要感谢专业。苏让读的是中文系,阴盛阳衰,万紫千红里仅有几片绿叶点缀。苏让大占便宜,几度庆幸选报志愿时的英明。他高兴得太早了,上帝给你一块糖,必会再挖一个坑。毕业临近开始找工作,苏让串了几场招聘会,这才惊觉自己大错特错。天底下最没用的学科大概就是中文,天底下最荒唐的事儿大概就是男生读中文系,同样是本科文凭,中文专业所能铺垫的就业之路狭窄得放不下一块鸡肋。大部分同学都选择了考研,包括苏让的女朋友。苏让展现了男子汉应有的气概,决定牺牲自己,供她读书。他费尽周折,在一家养老集团谋了个职位,省吃俭用报效美人。省城米贵,房租更贵,为了压缩开支,他们放弃了租房同居的计划,苏让住在公司宿舍,女朋友则与同学在外合租。两下相距大半个城市,虽不能天天见面,但是彼此劝勉,相互激励,颇有些苦命鸳鸯打天下的劲头。

  苏让隶属公司企划部,职责是写各种报告和文案。企划部共有六名员工,两女四男,关系还算融洽。四名男士经常一起去夜市喝啤酒,本部主管偶尔也会纡尊降贵,与他们同乐。有一回苏让的女朋友刚好来找他,遂带她一起去了。诸同事一看到她,尽皆惊艳,然后轮番向苏让灌酒,以解妒羡之情。苏让大出风头,愉快极了。唯一让他略感不悦的是主管的一句话。主管半醺之时,两眼盯着苏让女朋友,笑嘻嘻地对苏让说: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主管此语也许只是应景的赞美,苏让却敏感地听出了另外一重含义:鲜花插在牛粪上。他有点儿不悦,但很快就被同事们的恭维冲淡了。大家杯盏交错,尽欢而散。苏让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喜欢上了带女朋友参加聚会,反正又不去高档场所,街头夜市大排档里的啤酒敞开喝也花不了多少钱,何况每周只有一次,大家轮流做东。随着越来越熟,大家跟他女朋友也亲昵起来。主管也对聚会变得热衷起来,只要苏让的女朋友在场,他几乎都会参与。有一次苏让被同事们灌晕,眯眼趴在酒水横流的桌子上,恍惚间看到主管正跟女朋友交换联系方式。大家都没带纸,主管就拉起苏让女朋友的手,将号码写在她手掌上。女朋友巧笑盈盈,雪白的手文静地摊在主管的手心里。苏让头疼得厉害,眼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形,在流光溢彩的各色灯下曲曲袅袅,仿佛随风荡漾的油污。

  第二天苏让就跟女朋友吵了一架。是他主动找碴儿挑起的战火,他觉得再不爆发就要憋死了。不仅因为昨天晚上那一幕,还因女朋友对他的态度已经很冷淡,看他的眼神日显鄙弃,对话的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遗憾的是,他的发作没有起到任何有益作用,反而使他女朋友以此为借口挂起了免见牌。耗了两周后,苏让气焰全无,灰溜溜地负荆请罪,对女朋友曲意奉承,终于取得了她的谅解。他们约定当晚去看电影,电影票都已经定好了,舅舅的电话却如败兴的程咬金横空杀来。苏让只好向女朋友表示歉意,匆匆赶回家照顾被父亲遗弃的母亲。半个月后他等回父亲,重返省城,急不可耐地去找女朋友。可是女朋友已经搬走了,只有一封信在合租女孩那儿等着他。

  苏让就此失恋。喝醉之后,他恬不知羞地放声大哭。他说爱情真是脆弱,竟然经不起十五天的分离。同事们同情地望着他,劝他节哀顺变。一个同事说:苏让你应该这样想,你玩了别人的女朋友,一玩这么久,还不用你负责,你小子占了大便宜。这句话不是同事的原创,苏让以前在网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搞笑,不想此时却成了自己疗伤的良药。苏让挂着泪笑起来。同事说:你还是哭吧,那样好看点儿。

  酒醒之后,苏让就辞职了。在以后的几年里,苏让换了好几个工作,皆不如意,索性不再上班,彻底辞职做了个自由人。他一直没再谈恋爱。非他不想,而是不能,红尘世界里的女孩可不像学生妹那么好骗,以苏让的条件,也只够在网上猎个艳。他的恋爱史也成了再次恋爱的绊脚石。前女友太完美,苏让不由自主会拿她当标准,来衡量有意深入发展的女士。愿意与他交往的女士理所当然不会太优秀,哪里经得起他这样对比?所以也活该他找不到女朋友。有次几个相熟的人聚会K歌,说好都带上女友,众人皆如约,唯独苏让单身而往。大家说你什么意思呀,是不是想对哪个嫂子下手啊?要不哥儿几个凑钱,你去租个小姐充充数吧。

  苏让说:我带着女朋友呢。

  在哪儿呢?

  苏让伸出他的右手。众皆哗然。有人问:苏让,你只用右手吗?苏让想了想,说:有时候也用左手。那人说:我靠,你脚踏两只船啊。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出来再多也不值钱。最后的青春光阴在徒劳的折腾中悄然而逝。一天早晨,苏让在镜子前刮胡须,突然想起自己已年过而立,孑然无成,一时悲不自胜,心凄凄而涕下。他觉得应该重新审视先事业后爱情的戒律,不能再把有限的生命耗在无望的事业上。况且,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认为正常的性生活应该是人与人,而不是人与手。他渴望有个女人做伴了,也不再以前女友为标准,只要说得过去就行。他先租了个二居室的套房,然后打广告寻合租,如果看房的是男士或情侣,就找理由谢绝,只等合适的单身女士入住。可惜合适的单身女性很少,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没几天就带了个男人回来,宣称是新交的男朋友。这对男女几乎每夜缠绵,害得苏让差点儿神经衰弱。男的还对苏让充满警惕,好像洞察了他的内心。苏让忍无可忍,就找借口把他们轰走了。那间房子就又空着了。苏让觉得自己真他妈悲催。

  去年初夏,在苏让近乎绝望时,终于又来了个单身女士。单从面相,苏让看不出她的年龄,不光因为她的容貌让人无法直视,还因为五官搭配得不合逻辑必然构成较大的判断误差。但是身材不错,挺胸翘臀,长腿细腰。苏让内心嗟叹不已,接过身份证看了看。谢春丽,汉族,三十一岁。女士三十一岁而单身,想必与这张脸有莫大关系。他把身份证还给她,说:房东又涨房租了,现在一月五百,你能接受吗?

  谢春丽说:行。

  谢春丽当天就搬了进来。她爱干净,不吵闹,不带人来,和气,爱听克莱德曼,喜欢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她厨艺不错,经常邀请苏让一起吃饭,而不要求分摊伙食费。所有这些都是美德,使苏让对她充满好感,可是一看她的脸,苏让就决定还是做朋友。某天晚上,苏让上了会儿非法网站,被那些色情的东西惹得身热如焚。他想到了谢春丽,神差鬼使地走出了房间。谢春丽正在洗澡,卫生间哗哗的水流声令人躁动不安。苏让悄悄走过去,轻轻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没有反锁。谢春丽惊叫了一声。但那惊叫不像恐慌,更像鼓励。卫生间灯光朦胧,谢春丽赤身站在莲蓬头下面,被细密的水雾温柔笼罩。这是一幅多么诱人的画面!苏让大脑充血,轻而易举就被这具优美而暧昧的胴体击垮了。

  退火之后,回到灯光明亮的卧室,苏让立即就后悔了。但是为时已晚,谢春丽以极其自然的姿态反客为主,俨然已是他的女人,给他煮饭,给他洗衣,给他收拾房间,并在晚饭之后自然而然地来到他的床上。苏让怀疑自己上当了,他觉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很可能是个陷阱。但是既已中计,无可奈何,何况谢春丽百般温存,让他不忍心拒绝得太生硬。他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她挑明,尽量既不伤和气,也不伤自尊。然而这个合适的机会如此难找,而他的性欲又在炎热的天气里如此旺盛,每晚关灯之后,事情就一错再错,终至无法回头了。

  日久天长,苏让渐渐习惯了谢春丽的脸,也就不再那么排斥。但他依旧不敢带她去见朋友,怕被人取笑。不过呢,谢春丽身材可真是不错,比前女友还要好,如果有假面晚会,苏让将毫不犹豫地带她参加。另外可以自慰的,就是谢春丽的贤惠。谢春丽对他的照顾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苏让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呵护,感觉她就像是上天派来弥补他缺失的母爱的。就这样吧,苏让认命了。大不了等以后有钱,带她去韩国整整容。

  在谢春丽的强烈要求下,他们趁着去年春节见了双方的家长。谢春丽本来把更多的时间安排在了苏让家,但苏让却坚持在谢春丽家过年,然后带她回了趟自己家。他选在傍晚驱车进村,次日一早就仓促而去,还以美酷为名给谢春丽配了副大墨镜。苏让在谢家获得热情款待,谢春丽却在苏家遭受冷遇。老苏眼已半花,且谢春丽进门时天色已昧,但老苏还是被准儿媳的容貌吓住了。他与儿子取便说话,从优生优育角度,对两人的关系表示坚决反对。老苏若不反对,苏让对这事儿还心存犹豫,老苏一反对,苏让就跟女朋友站一边了。

  就算会生丑小孩吧,你总还有个孙子抱,苏让说,难道你想让我绝后?

  儿子这句没出息的话让老苏备感心碎。他对苏让的事业已经绝望,不料连婚事也将如此丢人,这个骄傲的老头彻底被命运打败了。打发苏让和谢春丽走后,他一病数日,郁郁寡欢,在外则偏激而好斗,看什么都不顺眼。一日登高修葺房子,大意失足,竟然跌断了腿。他认定老天跟自己过不去,暴怒不已,也不延医治疗,就躺在床上死耗。当他最终耗不过生理上的剧痛,打电话把医生请来时,大片肌肉组织已经化脓坏死,花了一大笔钱,只保住躯体没有截肢,而右腿就此跛了。

  跛腿的老苏反而看开许多事儿,主动接受了丑媳妇的事实。老苏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二,老四都已经抱孙子了,唯独他依旧膝下孤单。他给苏让打电话,催促他们结婚。他满以为他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两个小东西一定会欢天喜地,立即遵命把婚事办了,然后怀孕生子,以续香火。不料他的愿望再次落空。苏让和谢春丽暂时都没有结婚的打算:谢春丽计划先买房再结婚,苏让则根本没有结婚的意愿。但他不敢把无意结婚的想法表现出来,正好躲在谢春丽的计划后装腔作势。他以谢春丽的理由搪塞老苏。老苏问在省城买房得多少钱。苏让说:最便宜的小户型也得五十来万吧。老苏直接就把手机摔了,大骂谢春丽丑人多作怪。

  是的,苏让不爱谢春丽。一句“不爱”,足以成为所有伤害的理由。所以,在这天晚上空前激烈的争吵中,当谢春丽指责苏让欺负她对他太好时,苏让虽然无法反驳,却亦感觉委屈。他盯着号啕大哭的谢春丽,不知是该妥协还是该坚持。谢春丽一边哭,一边穿起衣服,意态决绝地走出房间。苏让以为她要回以前她住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已被他们改成书房,但仍保留着一张小床。此时苏让的手机响了,大伯以极焦灼的语气告诉他,他父亲因故意伤人,被警察抓起来了。苏让大惊,忙问其详。他的耳朵全贴在手机上,大门被用力拽上的巨响从耳边掠过,竟没有产生一丝影响。当弄清大体情况,并决定明天一早赶回老家之后,苏让有意与谢春丽讲和。家难当前,他需要团结的队伍做后盾。他推开书房的门,谢春丽并不在里面。他找遍了所有房间,全然不见她的踪影。这时候他才想起了那声来自大门的巨响。

  谢春丽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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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