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切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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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类型:小说
  • 标签: 中篇小说 小说集
  • 出版:2018-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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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简介

  近年来关乎健康生死的医疗话题,一直为人们所关注和热议。本书所选向春的这两篇小说写的都是女性患乳腺癌之后对社会人生、对家庭婚姻等方方面面的重新审视和认知,以及透过疾病重塑生命的坚强和智慧。

  本书共分为两篇,《被切除》讲述“我”在得知自己得了乳腺癌后,由难以置信到奋力生活的涅槃之旅,在面对生死后对生活的重新认识和解读。《病隙笔记》一如《被切除》的风格,情节很紧凑,以感觉敏锐、描写细腻见长。主人公身为乳腺癌患者,痛苦的经历使她对生命与女性的尊严有了深入的思考,当二者只能选其一的时候,内心的迷茫、剧痛与惨烈令人震撼,其思想也颇有独到之处,这是这篇作品最具魅力的地方。作品还描述了周边病友对疾病的不同态度以及现阶段医疗技术与手段的局限性,勾勒出在死亡面前的众生相,亦发人深思。

 

作者简介

  向春,小说家,鲁迅文学院第二期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在《当代》《十月》等刊物发表作品一百多万字,作品多次被 《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长篇小说选刊》选载。著有长篇小说《妖娆》《河套平原》等四部,小说集《时间漏洞》《向春的小说》《西口外》等三种。获16届小说月报百花奖,多次获敦煌文艺奖、黄河文学奖、《作品》金小说奖等奖项。

编辑推荐

  小说集收录了向春的两篇中篇小说:《被切除》《病隙笔记:谁能把乳房举过头顶》。小说以癌症为切入点,以妇女保健医院为舞台,展示人生百态。病魔缠身,生命受到威胁之时,病人不同的生活态度,丈夫、父母等亲人不同的反应,以及由疾病窥见的种种社会问题,无疑构成了一幅荒诞却又冷凝的画卷。与疾病的斗争何尝不是与自己与社会的斗争,在这个过程中回望人生,难免生出一些另样的感受。小说已远远超出了情感的层次,而是已进入了反思自己,反思社会的层面。这是近年来她小说的成功之处和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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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被切除

  夜晚来临了,赵保住夫妇的床空了。我确认他们不会回来了。但我坚信,十号床的钱包不是他们拿的。赵保住夫妇走了,这一走表明他们选择了不化疗不放疗。我不知道这对他们是福还是祸。

  护士通知我明天做化疗前的准备工作,今晚要保证睡眠。

  几何命令我赶紧躺下闭眼睡觉。我闭上眼睛跌进一片黑暗,那些化疗的女人,隔着几个房间都能听到她们呕吐和呻吟的声音。

  隔壁那个冷瓷似的女人再次进了ICU。她的肝脏被放射线烫伤,处于肝昏迷状态。她的男人守在ICU门口。无疑他是爱她的,他不惜重金,联合化疗,加上高剂量放疗,他想通过狂轰滥炸,把他的妻子从癌细胞中剥离出来。他神经质地抬腕看手表,他盼着噩梦早点儿过去。

  几何弓着背用手机上网,他在查找资料,为明天的化疗做准备。

  短短的十几天的时间,几何跟过去不一样了。他长大了,有担当了。眼下,我是如此离不开他。看不到他我就心慌,仿佛被这个世界放弃了。他覆在我脸上看我有没有睡着,我闻到了他的鼻息,眼泪流出来。十几年来,我承担了这个人,承担了他的天才,他的自负,他的偏执,他的狷介,他的自私。我背负着这个婚姻,我流落在这个婚姻里,劳作在这个家庭里,消磨着我对生活的信心。那个名叫癌的魔鬼在向我靠近,我浑然不知。那些生了癌的人,一定是心里受了委屈,一定是积累了伤痛,时间长了,任何东西都会发酵。幸福发酵成了福祉,不幸发酵成了恶果。

  我伸出手摸几何的脸,需要一个人或者倚重一个人的时候,会生出爱意。

  睡意来了,心灵的安稳带来了美妙的睡眠。

  ——我站在阳台上,阳台上长满了三叶草。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像覆盖了温暖的植被。那一棵香樟树没有改变挺拔的姿势。那辆面包车没有改变等待的姿势。那三个喜欢吃山竹的人相拥在一起,天空是他们的,阳光是他们的,心里有大爱的人世界是他们的。他们用他们的爱结了善缘,这是他们的福报。

  那个女人,真是个好女人。她用水草一样的声音说,我们爱吃山竹,我们在马路边卖山竹,有一次城管踢翻我们的山竹,他恶言侮辱我们,说我们是城市垃圾。老公准备好了拳头,他握紧拳头看了女人一眼,女人传递了鼓动的眼神。老公像武松出了拳,城管的脑袋就老虎那样开了花。老公被判了十八个月。女人不后悔。老公终于敢打人了,终于能像一个被人宠坏了的人那样放肆地活一回了,老公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她带着山竹去监狱看望老公,他们吃,说,笑,鹣鲽情深。这是他们积累的财富,这是他们的家底,这是他们的底气,这是他们养出来的福气。

  晨光熹微,窗外云淡风轻。我用什么感谢那个爱吃山竹的人?我怎么感谢那一家心中有大爱的人?大恩情,无以为报。

  我看见窗外霓虹渐次暗淡,一个早晨的醒来,如同一个真相展开。我看一眼对床,那一对夫妇走了,那是跟我一起哭过的人,走了。几何窝在上面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本书,《慢癌症》。

  我的这场病,挽救了我们。

  我说,几何,天亮了。我有个想法,你一定得听我的。

  几何擦了嘴角的哈喇子,含糊不清地说,再让我睡一会儿,蒙大夫八点查房,我就要求她修改化疗方案。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十几年来,第一次,我们在一件重大的事情上达成共识。我们如此默契,没有用嘴,心领神会。

  心里所有的恐惧荡然无存。

 

  病隙笔记:谁能把乳房举过头顶

  白舍舍来找我了。我出去练瑜伽,到了小区门口,看见一个人黑黢黢地蹲在地下,一个戴着黑盖头的女人靠在他的肩头,把他当板凳坐着歇息呢。看到我白舍舍站直身子,羞得脸通红。男人把一袋子花椒往我手里塞,说没啥稀罕东西,自己家种的。我知道他们生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回族自治州,花椒和羊肉很有名。白舍舍送给我她自己绣的一对枕头套子,是鸳鸯戏水,还有一双鞋垫,是喜鹊登梅。我让他们到家里去,他们不肯。我们就在小区的座椅上聊了一会儿。

  白舍舍说他们家里种了花椒,养了羊。羊值钱了,一只能卖千八百。只是卖羊的时候,她不敢看他们的羊。他们的羊都进了兰州的饭馆子,有的做了手抓羊肉,有的做了羊肉泡馍,所以在兰州吃饭,她吃不下。她说到她的一双儿女,说想让他们以后到兰州来上学,城市大了,打工的地方也多,听说现在当一天建筑工能挣300元。

  白舍舍爱说话了,还比过去胖了一点。无形之中,我把她与靳子做比较。靳子比白舍舍分期早,PR、ER阳性,比白舍舍的预后指标好。可是她太急了,太想打歼灭战了,太想赶尽杀绝了。不是自己太愚蠢,是对手太狡猾。癌细胞这个东西还会休眠,当形势不利于它的时候,它像蛇一样冬眠,蛰伏在一个地方,休养生息。等身体里的药物出现抗药性的时候,它醒了,它积蓄了力量,开始反攻。这个阶段的癌细胞是最疯狂的,它携带了报复的仇恨。癌症患者的死亡率告诉我们,癌细胞比正常细胞有智慧,它会躲藏,会装死,会迂回,兵不厌诈,在这场战争中,如果我们霸王硬上弓或者草率行事,失败的是我们。针对癌细胞,做不到你死我活,都活着,也许是一条好的途径。其实人并不是非让它死,我们只是想活着。靳子受了那么多的罪,花了那么多的钱,挨了两年,可怜最后是饿着肚子走的。

  看着眼前的白舍舍,我体会到了自然疗法的好处。我又盼望着在白舍舍身上发生奇迹。白舍舍还在跟我说她的两个孩子。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她到医院检查了没有,情况怎么样。她说到医院了,给蒙大夫和护士们送了花椒,但是没有检查。她说她不认识这个医院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只是乳房上有个疙瘩。现在乳房没有了疙瘩没有了,还检查个啥。她说,好着呢,好着呢,活得好一点,比活得长一点要好。

  我非常惊讶,她不识字,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没有汲取各种相关知识的渠道,她是自己悟出来了这个道理。白舍舍,一个农村的回族妇女,真了不起!

  他们带来了医院里的消息,一个乳腺科的大夫也得了乳腺癌,她每年都做B超,等发现有了,就迟了。这个病根本防不住,也治不好,靳子越治越糟,钱没了人也没了,遭死罪了。看来她也知道靳子走了。最后,白舍舍说,他的男人有话对我说。

  男人正了正小白帽,把我拉到一边说:听医院的人说了,你要写病房里的事情。我有一点事情你必须要写进去。他又正了正小白帽,有几分庄严地说,自从阿家婆娘病了,阿就让她上桌吃头一碗饭。阿对庄子里的男人们说,不要等家里的婆娘病了才让她们上桌吃头一碗饭。

  说完这事他们就走了。男人走在前面,女人跟在后面。男人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自己的婆娘。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白舍舍。她从我家的那条巷道里出去,戴着黑色盖头,迈着碎步,不时地回头来跟我笑,牙齿洁白。

  我去医院开药,到乳腺科看下护士们。我打听白舍舍来过没有,他们说没见。我有小白帽丈夫的电话,打了几次没打通,我让护士查一下,他们有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小护士打开患者联系档案正要查,我看到护士长给她使了个眼色。小护士马上说,哎哟,我们没有登记白舍舍的联系方式。

  我心里明白了。护士有纪律,在患者之间不得传递不好的信息,更不能传播哪一位患者离世的消息。

  我在乳腺科住院部的十楼走了两遭,病房、医生办公室、排忧室、理疗室、护士站……护士们依然忙得不可开交,病房里的铃响了,下药了,扎针了,换液体了,理疗了,量体温了,她们精神高度集中,一长排的药物,各有其主,弄错了就是要人命的事。她们的责任重大,可是待遇很低,她们干的是低技术含量的工作,还常常遭到病人或者家属的指责。有一个护士扎针的时候没有一次成功,就挨了家属的耳光。病人和家属不敢得罪医生,护士可以不放在眼里。

  我看了一眼我和白舍舍从ICU出来后住的病房,在我和白舍舍躺过的病床上,躺着别人。窗台上香水百合开得假模假样没心没肺。下电梯,路经六楼时,我听到白舍舍说:“鸟叫了……”

  在我结束了“五年之痒”的那一年,我到甘南采风,路过白舍舍生活过的回族自治州,在一个村庄里,我稍做打听,就在一个坡上找到了小白帽丈夫。他坐在土坡上看羊吃草,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羊。他的眼窝比以前更深了,其他没有什么变化。他说婆娘走在斋月,疼得也不厉害,好着呢。言下之意,按照他们的风俗,走在斋月是吉祥的。他问我好着没有,我说好着呢,他说好着就好。离开后,身后传来他唱花儿的声音:

 

  天上白云彩挽疙瘩,

  赛过了才开的棉花,

  织成个线来织成个布,

  尕妹妹给缝个汗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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