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小哥,少年丧父,跟着爷爷住在庐江。
那会儿天下大乱,诸侯攻伐不歇,有个叫孙策的将军,领兵击破庐江。爷爷支撑不住,病重去世,只来得及在临死之前,送小哥去往老家。
小哥出身世家,如今爷爷一死,家中群龙无首,不少人蠢蠢欲动。
爷爷其实还有个小儿子,当时不足十岁,拉着小哥的衣服,看面前家中长辈人来人往,各个都神色不善,就很慌。
小儿子说:“侄子哥哥,我怕。”
小哥无语。
小哥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笑着说:“叔叔,不怕。”
那天小哥站了出来,声色俱厉,说有违反宗族家法的,严惩不贷;说长辈视家法为无物,有分裂宗族之嫌。
这顶帽子扣下来,宗族长辈都㞞了。
那年小哥十四岁,掌管一整个江东世家。
建安八年,孙权二十二岁,小哥二十一岁。
小哥去了孙权幕府做事,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少年深沉,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有时两人聊高兴了,指点江山,竟有种天下将是你我共创的错觉。
反应过来,小哥就戛然而止,眨巴眼瞅瞅孙权,才想起这是自己仇人的弟弟。
只是小哥却越发搞不懂孙权在想什么,对自己是言听计从,但凡回都城,就来找小哥喝酒。
孙权笑说:“行了,你敢说你从没想过,与孤共镇江东,以窥天下吗?”
小哥望着孙权,年轻的孙权目光灼灼,冲他挑了挑眉。
那一瞬间,平定乱世,江山一统,与还天下太平的雄心壮志燃烧起来。
那是读书人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家国大业,与此相比,仇恨永远是过去,未来才更该争取。
小哥忍不住一笑说:“好,从今以后,与主上共镇江东!”
那些年孙权对小哥荣宠有加,把孙策的女儿嫁给了小哥,还给自建官职,让小哥掌管禁军。
那段时间,孙权见了小哥,一口一个“君”地喊着,说君辛苦了,君慢点走。
整个东吴,孙权只对小哥这么喊,喊得小哥很头疼,总觉着孙权对自己太好,自己没法报答。
直到那天,吕蒙病逝,刘备提大军要为关羽报仇。
边关失守,朝野震动,像极了那年曹操领兵南下,只可惜东吴此时却没了周郎。
小哥在朝上望着孙权,孙权面沉如水,小哥却仿佛看到了自己十四岁那年,拉着自己衣角的叔叔。
小哥轻咳,昂首出列,说愿为吴侯退敌。
满朝哗然,孙权猛地抬头。
小哥的眼里都是锋芒,东吴二十年磨出的一把利剑,终于出鞘。
夷陵,小哥送了刘备一把大火。
那场滔天的火,重燃起江东子弟北上中原的雄心,燃起小哥与孙权对视,曾经憧憬过的天下之志。
那几年间,小哥领兵先退刘备,后灭曹休。
石亭之战前,孙权还颠颠从后面跑过来,亲自拿着马鞭,送小哥出城。
战后,一群人开庆功宴,孙权喝得特别高兴,还跟小哥一起跳舞。
得胜还朝的时候,孙权让自己的冠盖罩着小哥,像许多年前一样揽着肩膀,入宫上朝,凡有什么稀罕物,一并赐给小哥玩儿。
还解下自己的白袍给小哥穿,脱下自己的金腰带给小哥穿,翡翠帽也摘下来给小哥戴……恨不得把身上扒光了,都给小哥。
孙权呵呵傻笑,颇有种“朕的江山有你一半”的意思。
那段时间,孙权先后封小哥为大将军、丞相、留守武昌都督三军,不留任何人牵制掣肘。
一时传为美谈。
小哥更是争气,为政则仁义皆施,攻敌则战无不克,君臣相视一笑,便又是大宴三天。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这是君臣二人最后的美好时光。
几年后,孙权身居帝位,心态渐渐开始发生变化,好大喜功,对群臣惊疑不定。
废长立幼,对大臣见谁骂谁。
小哥叹了口气,局面如此,他不能不说话。
孙权恼了,像是十分痛心于小哥的背叛,回信数封,跟小哥大吵起来。
官没罢,罪也没罚,但吵架吵得格外凶。
孙权说:“朕已经很照顾你,很给你面子了,你能不能消停点?”
小哥遂沉默下来,渐渐被孙权疏离。
只是看着昔日同僚一一被陷害,吴国未来的主人又骨肉相残,那份憧憬过的功业,向往过的天下,在小哥心中还是渐渐破灭了。
大江东去,流散的都是过往的身影,那个意气风发的雄主,持鞭送行的朋友,就此破灭在风中。
时年六十二岁,小哥病逝在家中。
小哥自然便是陆逊,四次出师北伐,力挫魏军,无一败绩。
从夷陵那场大火开始,他就与整个江东的苟且、世家门阀的奢靡格格不入,利剑横空,像是许多年前江东的猛虎,羽扇纶巾的周郎。
那个时代终究还是故去了,孙权听到陆逊死讯的时候,还恍惚了一下。
两年后,孙权重修皇宫,力排众议,要将武昌皇宫拆掉,过来补建皇宫,那是故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可惜瓦片琉璃,都带不来故人的余温了。
重病的孙权突然悲从中来,他抑制住自己,像是没事人一样去迎接陆逊的儿子回朝。
闲聊家常,君臣沉默间,孙权淡淡对陆逊的儿子说了一句:“是朕对不住你爹。”
陆逊的儿子一怔。
孙权抬着头,目光望着虚空说:“是我,对不起你爹啊……”
门外烈日如火,灼燎天地。
几个月后,孙权病逝于太初宫内。
烟波浩渺,英灵常在。
参考文献:
《三国志》陈寿著,裴松之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