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议婚
字数:12545 更新时间:2021-09-07 16:20:36
返回目录

依水类浮萍,寄松似悬萝。

——潘岳


泰始七年的天气从一开始就有些反常。孟春之季,天子率领百官在籍田亲耕,预示着天下各州县百姓应该及时春耕。然而到了季春三月,竟又纷纷扬扬地下了一阵大雪。这场雪与往年倒春寒时偶尔飘落的雪花不同,竟绵绵延延下了一整夜,待到天亮之时,已是在地上积了一尺多厚,洛阳城外的官道上更是一片不堪落脚的泥泞了。

这场罕见的春雪固然让靠天吃饭的农夫们忧心忡忡,却让贾充微微透了一口气。就在不久之前,刘渊的心腹杀死了自立为匈奴单于的刘猛,刘猛的手下轰然作鸟兽散,于是边镇的祸乱,只剩下侵扰秦州和雍州的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随即天子司马炎发布了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诏旨,说秃发树机能势大,唯有谋略威望都令人服膺的重臣方可镇抚,而这重臣,非司空贾充莫属。因此特命贾充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出镇长安,率兵平息秃发树机能的叛乱。

晋时惯例,内官为重,外官为轻,就算司马炎给予贾充掌管二州甚至整个关中地区的大权,让他远离洛阳的政治中心就是变相的贬谪了。贾充固然不愿离京,却一时无法找到借口拒绝司马炎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能推脱诸事不备,一天天拖延出发的时间。如今又天降大雪,更让他抓住机会命令各军将士在营中待命,等天气晴好之后再离开洛阳奔赴长安。

然而无论贾充怎么拖延,一道又一道催促上路的圣旨却昭示着皇帝不肯更改的决心。就连司空府里的掾属们,也明白府主大势已去,一个个称病在家偷懒,甚至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寻思转换门庭,另投他人麾下。

虽然人心浮动,但潘岳一向勤于公事,仍然每天到司空府中应卯办公。自从呈送天子的《籍田赋》石沉大海之后,一向自负才气的潘岳骤然消沉起来。他不愿外出听闻司马攸和其他好友的宽慰,索性每天躲在空荡荡的司空府官署中,埋头处理那些因为人手短缺而积压下来的公务。

这天,潘岳照例坐着老仆李伯所赶的马车前往司空府,一路上无聊地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漫不经心地盯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他眼神一凝,目光聚焦在一顶绛红色的头巾上。

绛红色的头巾固然不常见,更奇特的是这种头巾的裹缠之法,似乎在哪里见过……眼见那戴着绛红头巾的男子正故作神秘地向围观百姓说着什么,潘岳赶紧对赶车的老家人道:“李伯,停车!你去打听一下,那些人在议论什么。”

李伯答应了一声,将马车在街边停好,跳下车座挤入了街角的人群。过了一会儿,他小跑着回来,钻进车帘中对潘岳道:“听清楚了,那些人这么冷的天气聚在大街上,是在议论泰山顶上新出的祥瑞呢。说是有一股紫气在泰山山顶萦绕不散,方圆数十里都可以看见。有人说紫气乃是天子气,泰山正是齐鲁两国的交界,所以这两个地方怕是要出贵人了。还有人说泰山又是岳父的意思,所以紫气选择泰山真是巧得很……”

“天子气?齐鲁两国?岳父?”潘岳默默回味着这几个关键字,不由得失声叫道,“不好!”

见李伯一脸迷惑地看着自己,潘岳回过神来,赶紧吩咐:“改道去齐王府,快!”

李伯看出潘岳神色焦虑,连忙回到车座扬起马鞭,碾压着洛阳街道上湿滑的雪泞向寿丘里而去。马蹄嗒嗒,每一声都敲击在潘岳心头,让他越发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手腕。

司马攸的爵位为齐王,贾充的爵位为鲁国郡公,所谓横跨齐鲁两国的泰山要出贵人,不就是在影射他们两人吗?司马攸和贾充一为贵胄,一为权臣,两人的翁婿关系原本就惹人注目,此番再传出什么天子气的传言,这造谣之人明显是窥破了天子司马炎的隐忧,用心不可谓不恶毒至极。

历代朝廷向来有专人采集市井传言上达天听,那方才的谣言也不知道天子司马炎是否已有耳闻,而翻天覆地的巨变,或许已经在酝酿之中。潘岳越想越是心急,马车刚在齐王府门前停下,他就急匆匆地跳下车辕,想要入府求见司马攸。

“是潘郎君啊。”齐王府的门房袁伯认得潘岳,笑眯眯地迎上来,“潘郎君今天来得不巧,齐王殿下去邙山督造修葺崇阳陵配殿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不会回来呢。”

崇阳陵是司马昭的陵墓,因为规划庞大,所以至今尚未竣工。潘岳听了袁伯的回答,只觉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通体冰凉,只好道了声谢,拖着步子慢慢走回了自家马车里。崇阳陵有禁军守卫,自己没有手札令牌,根本连外山都无法进入。

“公子,接下来去哪里?”李伯见潘岳闭目良久,就仿佛睡着一般一动不动,终于沉不住气地问。

“去司空府。”潘岳睁开眼睛,就仿佛方才散佚的魂魄重新聚回躯壳之中,点亮了眼中孤注一掷的火苗。一路上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压得发白,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凝固了一般再没有变化。

就在潘岳于司空府内求见府主贾充时,贾充正背着双手,踩着满地的积雪在天井里来回踱步,将几只站在树枝上的乌鹊急得蹦蹦跳跳,却总是找不到机会飞下来觅食。也不知道在小小的天井里来回走了多少圈,贾充忽听有人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爹爹”,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阿时?”见站在院门口的正是二女儿贾南风,贾充勉强笑了笑,“你来做什么?”

“爹爹的鞋子都被雪水湿透了,再不进屋的话会生病的。”贾南风说着,扶住贾充的胳膊,拉着他走回房中。随即她又吩咐婢女打来热水,为贾充泡脚取暖。

此时的贾南风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无论外貌还是举止都不再是天真懵懂的小姑娘,越发显出伶俐干练。贾充看了她一会儿,轻声笑道:“等爹爹从关中回来,就要好好给你找个婆家了。”

若是别的少女听到这句话,必定满面娇羞,嗫嚅嗔怪。可贾南风却只是抬起黑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贾充,问出了一句正击中贾充心事的话:“爹爹一定要去关中吗?”

“天子已经连下了好几份催促上路的诏旨,我再不走只怕连你们都保不住了。”贾充斜靠在榻上,抬起脚让婢女擦干水渍,换上干净的鞋袜。贾南风和她的母亲郭槐一样,虽然是女子却对朝政大事颇为关注,因此贾充也并不避讳与她谈论自己的困境。

“爹爹是不小心得罪天子了吗?”贾南风挥手让婢女退下,亲自将贾充脚上的鞋子套好,扶着他坐正了身子。

“天子心思深沉,岂是我所能揣测的。旦夕祸福,浮沉荣辱,这原本就是仕途的常态啊……”贾充叹息。天子司马炎与他的父祖一样,外宽内忌,喜怒不形于色,让贾充每每费尽心机才能猜到他真正的心思。

“爹爹不会走的!”贾南风忽然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爹爹有那么多故旧门生,平时都是仰仗爹爹才能在朝堂立足。一旦爹爹离开洛阳,他们失去怙恃,官位便岌岌可危。因此他们必定会比爹爹更着急,一定能想办法将您留下来的!”

“他们是在想办法。但事到如今大局已定,估计已经没人能想出办法了。”贾充叹了一口气,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声气是前所未有的萧索。

“爹爹万不可轻视了天下才俊,就算是悬崖绝壁,我相信也有人能凿出一条通路来!”贾南风劝慰道。

“你这样的心志,可惜为什么不是男儿……”贾充无奈地摸了摸贾南风的头发,正自叹息,门外廊下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正是前门负责通传的下人疾步跑来,显然是有人前来求见。

“被你说中了!”贾充精神一振站起身来,示意贾南风躲到屏风后的隔间中,这才听那下人回禀道:“启禀老爷,司空掾潘岳求见。”

潘岳?贾充吃了一惊。在这紧要关头,居然不是自己的死党中书监荀勖、左卫将军冯紞等人前来献计,却是潘岳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贾充知道潘岳几乎从不会主动求见自己,此番前来,必定有不寻常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一个清俊秀颀的人影果然踩踏着积雪前来,站在廊下向贾充施礼:“属下潘岳,见过明公。”

贾充点了点头。虽然忧心如焚,但他仍旧端着府主的架子,闲闲把玩着手中梅枝道:“潘掾前来,有什么事吗?”

“方才属下在来路上听到一些市井议论,觉得不可不报给明公。”潘岳抬眼看了一眼贾充,见他眉头一皱,显然预料到那些谰言,索性直说道,“据说泰山顶上出现紫气,无知小民便以为是祥瑞之兆,主齐鲁两地应出贵人……”

“咔”一声,却是贾充蓦地捏断了手中的枝条,突兀的清脆响声将树上的鸟雀都吓得飞了起来。潘岳所说的传闻,贾充隐约有所耳闻,甚至还有传言说他统帅大军却赖在京城不肯离开,实际上是怀有二心,而这二心,自然便是他不满于人臣之位,想要捞个国丈做做。这种谣言实在太过低劣,偏偏无知小民喜闻乐道,想必已经传入了天子司马炎的耳内。

贾充名声不好,虽然握有实权,朝中鄙夷他的大有人在。这也是天子司马炎放心任用贾充的原因。可如今外有倾城谣言,内有天子猜忌,两面受困的贾充知道自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赶紧带领军队远赴关中;二是交出兵权,洗清嫌疑。可是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从此失去了天子的信任,从青云之巅跌落泥淖,让贾充绝不甘心认输。

“你来,就是说这个?”贾充不愿在潘岳面前暴露自己的恐慌,冷笑着问。

“自然不止。”潘岳摇了摇头,继续道,“属下在追踪这些流言的来历时,意外发现有头裹绛红头巾之人鼓噪其中。那种绛红头巾的制式,属下以前曾在琅琊见过,乃是五斗米道徒的标志。”

“你是让我派人抓捕这些道徒,拷问他们流言的来历?”贾充精神一振。

“就算最终证明流言是他们所造,天子对明公也会生出嫌隙。所以为今之计,是表明明公的忠心,让天子放心地将明公留在洛阳。”潘岳胸有成竹地回答。

“鲜卑贼子秃发树机能一举攻破秦、凉二州,斩杀二州刺史,天子每一虑及便寝食难安。如今还能有什么事情比消灭此贼更能表明我的忠心?”贾充将双手笼在袖中,只是摇头。

潘岳见贾充此刻还在惺惺作态,知道他并不信任自己,索性走上游廊,在贾充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什么?”贾充半闭的眼睛蓦地睁开,狐疑地盯住了潘岳,“我记得潘掾一向与齐王交好,你向我献出此计,不怕齐王对你翻脸无情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潘岳只希望明公安好、齐王安好、社稷安好。”潘岳的脸色,和他身后的新雪一样莹白,也一样平静。

贾充的眼睛凝视着阶下的雪地,正看见几只黑乎乎的鸟儿在雪泥之间翻捡着吃食。他忽然举起手,“啪啪啪”地拍了几声,将那几只鸟重新惊回树上去了。

“果然是个好主意。”贾充拍手笑道,“却不知潘掾刚才可看清外面是什么鸟,主何征兆?”

“外面的鸟,自然是喜鹊。”潘岳并没有回头去看雪地上的鸟雀,只是面对着贾充躬身一揖,淡淡笑道:“属下先预祝贾公大喜了!”

“爹爹,他就是从悬崖绝壁间凿出通道来的人吧?”潘岳刚刚离开,贾南风就从屏风后面跳了出来,拍手笑道。

贾充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自主轻叹了一声。他记得天子司马炎在赏读完潘岳的《籍田赋》后,对自己说出的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潘岳大才,以后还是交给贾司空看护吧。”

看护?贾充琢磨过司马炎这两个字的深意。看护看护,只怕“护”是虚言,“看”才是主旨吧。想明白了这一点,贾充不禁为潘岳感到几分惋惜。虽然因为潘岳与司马攸交好之故,贾充自己绝不会主动向朝廷推荐潘岳,但一旦得知皇帝亲自堵死了潘岳升迁的通道,贾充还是为那个才干卓越的年轻人暗中唏嘘。这种类似于前朝党锢的命运,让潘岳只要身处司马炎一朝,就再不可能有擢升的机会。


“给太子成亲?”皇后所居的明光殿中,天子司马炎从窗外的雪景中收回心神,转头奇怪地盯着皇后杨艳。

“是啊。”皇后杨艳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刚才贾充的夫人郭槐进宫,与杨艳相谈甚欢,还带来了不少价值连城的礼物。这件事杨艳严令宫人不得外传,想必司马炎也并不知晓。

“太子年纪还小,正是该好好读书的时候,急着成什么亲?”司马炎哼了一声,看着自己发妻的目光多了几分戏谑,“你呀,就是平日太闲了。改日朕多收几个嫔妃,都交给你管教,省得你老想给儿子娶媳妇。”

“陛下又打趣臣妾了。”杨艳面露娇羞,笑着把话题又转回自己的提议上去,“太子确实还年轻,但他常居东宫,我这个做娘的成日担心那些傅姆们不能尽心教导侍奉。因此臣妾思忖着,若论倾心帮扶,为首的自然是父母,其次便是夫妻。若能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尽心辅佐太子,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臣妾也能略略放心。而那个女子的家世若还能帮到陛下的话,则更是两全其美了。”

司马炎皱了皱眉。无可否认,皇后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用联姻手段来笼络朝中重臣,原本是历代帝王喜欢的做法,更何况他司马炎开国以来功绩平平,更急于培植自己的势力、树立自己的权威。于是司马炎点了点头,扶着皇后的手走回坐榻上,随口笑道:“那皇后认为,谁家女儿合适做这个太子妃呢?”

“这个臣妾也不清楚。”杨艳故意顿了顿假装思索,随即道,“不过臣妾倒也听一些宗妇夫人们提过,贾司空的两个女儿才色绝世,有辅助人君之德。臣妾想,若是论起家世,他们家倒也可称太子良配……”

“贾充的女儿?”司马炎原本正慢慢品啜着一碗祛寒的姜茶,闻言忽然重重地将茶盏往几案上一顿,冷笑道,“贾充的大女儿已经嫁给了齐王。难不成贾家有几个女儿,都要嫁进我司马家不成?”

皇后杨艳不知司马炎哪里来的无名之火,吓得赶紧起身长跪:“妾身知罪。”

“跟你没关系。”司马炎自知失态,连忙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示意她不用紧张,“朕只是想着贾充故意逗留京城不肯领军破敌,心中有些烦闷而已。”

“我大晋人才济济,秃发树机能不过是个鲜卑蛮人,未必需要贾司空亲自去剿灭吧。”杨艳小心地搬出方才郭槐在自己面前的说辞,慢慢试探司马炎的反应。

“你不懂。”司马炎挥了挥手,原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却又觉得除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还有谁能同舟共济,当下便叹息了一声,“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太子。”

杨艳自然知道司马炎一直都担心日后齐王会威胁太子的地位,而她一直等的也是这句话。于是杨艳屏退左右,悄声在司马炎耳边道:“陛下烦恼齐王是贾司空的女婿,可若是太子也成了贾司空的女婿,陛下觉得贾司空会站在哪一边?”

仿佛一语点醒梦中人,司马炎猛地回过头来盯着杨艳,只觉得心中豁然敞亮了,似乎推开了一扇从未发现的门。然而他随即收敛了心中的惊喜,状似随意地摇了摇头:“贾充的大女儿嫁给齐王,二女儿早夭,如今剩下的两个女儿都是夫人郭槐所生。郭槐肤黑个矮,性情又嫉妒,她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太子性情忠厚,娶了这样的妻子以后怕是要受委屈。”

杨艳知道司马炎说得在理,以郭槐那样凌厉泼辣的个性,只怕她的女儿也称不上温柔娴静。但她心中另有打算,对贾家女儿的品性也并不那么看重,便笑着劝司马炎道:“既然我们都没见过贾家两个女儿,不如臣妾安排她们进宫一次,让陛下和太子暗中相一相如何?”

“说到太子妃的人选,朕原本也想过,却是尚书令卫瓘的女儿。”司马炎想起朝野盛传卫家小姐卫瑾貌美贤淑,卫家的家世比起贾家也不遑多让,便对杨艳吩咐道,“若是皇后安排贾家女儿进一次宫,顺便把卫家女儿一起安排了吧,免得贾充以为朕的太子还非他家女儿不娶了。到时候朕让太子自己挑选,务必要给他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太子妃。”

杨艳得了司马炎的首肯,过了两天果真借与平阳公主和新丰公主做伴为名,接贾充的两个女儿贾南风和贾午进宫游玩,同行的还有尚书令卫瓘之女卫瑾。几个女孩年龄相仿,没多久便熟络起来,在御花园中各自摘了一把鲜花,给年龄最小的贾午插了满头,一时间莺声燕语,欢闹不绝。

司马炎站在暗处,将几个女孩暗暗比较了一下。贾南风姿容最陋,司马炎根本不曾细看便弃置一旁。贾午虽然比姐姐秀丽许多,但性格太过活跃,将来未必有母仪天下的气度。相比之下,卫瑾虽然与贾南风同岁,却显得最为温婉大气,如同姐姐一般照顾着其他女孩,加上卫瑾肤白貌美,身材高挑,司马炎几乎一下子就认定,这就是自己理想的太子妃人选。

“皇后的意见如何?”司马炎轻声问站在一旁的杨艳。

“臣妾觉得贾家四小姐与太子年貌相当,最为合适。”杨艳虽然也看得出卫瑾更为出挑,但她深知卫瑾之父卫瓘一向嫌弃太子愚钝,有劝谏废立之心。为了太子地位的稳固,杨艳必须牢牢抓住贾家这棵大树。因此才一见贾南风和贾午,杨艳就赐了她们两朵宫纱制的绢花,分别命人戴在了姐妹俩的头上。

司马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回殿中,对内侍吩咐了一句:“去请太子来。”

知道司马炎是想让太子亲自挑选,站在一旁的皇后杨艳暗暗松了口气。幸亏她早已有所准备,太子那孩子又最是听话,这一次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太子司马衷今年十三岁,从立为太子到如今也有四年了。司马炎因为自己当上世子颇费了一番周折,因此在皇后杨艳的支持下坚持立嫡长子司马衷为太子,算是给晋朝确立了嫡长子继承制的惯例,免得还有不识趣的人为齐王司马攸的皇位继承权唠唠叨叨。

立嫡长子司马衷为太子,固然合了司马炎的心意,却也引发了另一块心病。哪怕有皇后杨艳处处遮补帮衬,司马炎还是隐隐觉得,太子司马衷虽然老实忠厚,脑子却不是太聪明。跟着东宫的教习学了好几年,太子也只是勉强学会了识字,其他的别说经史文章,就是寻常的人情世故似乎也知之甚少。

太子也明白自己读书读得不好,每次面见父皇都十分紧张,只是唯唯诺诺点头称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司马炎虽然心里着急,但转念一想,男孩子懵懂未开,或许大器晚成,过几年便好了,便不好狠心苛责。就这么一年拖一年,如今只能寄望于他娶亲之后能早日开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内侍去后不久,接到传召的太子司马衷便亦步亦趋地来到皇帝皇后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下请安。司马衷的眉眼随父亲司马炎,若是瘦下来也还算仪表堂堂;若像现在这样一直胖着,亲生母亲杨艳也觉得颇有福相,没有什么不好。

司马炎道了平身,见太子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吭,忍不住主动问道:“太子刚才在东宫做什么?”

“回陛下,读……读书。”司马衷赶紧恭恭敬敬地回答。

“哦,读了什么书?”司马炎饶有兴趣地问。

“读了……读了……”司马衷嗫嚅了两句,额头上便开始大颗大颗地滚下汗珠来。他也不敢伸手去擦,任凭那些汗珠沁进衣领,将雪白的内衫领子都浸得有些发黄了。可到底读了什么,他还是没能答出来。

见太子紧张的模样,皇后杨艳颇为心疼。她吩咐宫女给太子送上手巾,和声对儿子道:“太子上次说少傅不光教你读书,还讲了些有趣的故事。要不你讲个故事给父皇母后听听?”

“你母后说得对,讲个故事来听听。”司马炎也不忍逼问,打个哈哈转移了话题。

“是。”司马衷接过宫女呈上的手巾,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少傅说,以前有一个大王,叫……叫……”他死活想不起来那个大王叫什么,脸色涨得通红,眼看又逼出了一头汗。

“叫什么不重要,后来呢?”杨艳循循善诱。

见不用去想那大王的名字,司马衷松了一口气,语言终于开始顺畅起来,可见他很喜欢这个故事:“那大王有一天请群臣喝酒吃饭,让自己喜欢的美人出来相陪。突然一阵风刮过,蜡烛就灭了,有人就……就扯了一把美人的衣服,美人就,就把他的冠缨揪了下来,让大王惩处他。大王听了,就命令所有人都把自己头上的冠缨揪下来。”太子“就”啊“就”地说到这里,低下头用双手捏着自己腰侧的佩玉,竟是戛然而止了。

“后来呢?”杨艳提醒司马衷说下去,却见他又是满脸惶惑,心中便猜到他是将故事的后半段忘记了。

“后来,楚国与他国交战,有一员大将在战场上奋力救了楚庄王,大胜敌军。楚庄王奇怪他为何如此英勇,那人才承认自己就是当初调戏美人、被美人揪下冠缨之人。”司马炎将这个战国故事的后半段说完,转而问太子,“这个故事很好,太子可以从中学到什么道理?”

“少傅说过,要……要宽厚待人!”司马衷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了一个让人满意的词语,无形中让司马炎和杨艳都松了一口气。

“是啊,身为君主,要宽厚待人……”司马炎暗暗叹息,若论宽厚待人,历代君主只怕没人能超过自己了,所以琅琊王司马伦偷盗御裘只判了个离京就藩,王济饮食逾制自己也只是半途退席。其实不是他司马炎生性如此宽厚,而是君权弱势,他手无寸功不敢得罪宗室与世家而已。可是,他实在不甘心自己的子孙也如此窝囊。

“太子果然进益了。”皇后杨艳不知道司马炎在想什么,小声提醒,“陛下,要不现在就让太子出去看看?”

“好。”司马炎这才想起唤太子前来不是为了考较功课,而是让他亲自挑选太子妃的,便吩咐人将太子领到御花园去,躲在暗处观察几位名门闺秀。

过了一会儿,太子回来了,虽然依然满头是汗,但脸上却带着欢喜的笑容。皇后杨艳也颇为欣慰,忍不住问:“太子可看中了哪位小姐?”

“是啊是啊。”司马衷连连点头,“就是母后告诉我的那个,头上戴着粉红花的。”

司马炎一听,顿时横了杨艳一眼。杨艳赶紧跪下,讪讪地解释:“戴粉红色宫花的是贾司空的小女儿贾午,臣妾不过是看她年幼可爱,所以……”

“罢了。”司马炎早知道杨艳的心思,也不想听她解释,只是问司马衷,“太子觉得那贾小姐哪里好?”

“她……好看。”司马衷忐忑地回答,不知道这个答案会否让父皇满意。

“那卫家小姐岂不是更好看吗?”司马炎问。

见司马衷又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旁的内侍赶紧回答:“启禀陛下,卫小姐先前身体不适,已经提前回家去了,所以太子并未得见。”

“身体不适?”司马炎皱了皱眉,也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巧合。他见皇后和太子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想起昨日荀勖对自己说“娶妻娶德,贾家女儿有《关雎》后妃之德,将来必将扶助人君”、“贾司空若是成了太子的岳丈,必定更加忠心侍奉陛下和太子,绝不会生出二心”之类的话,终于点了点头,“既然皇后和太子都中意,那朕就下旨,立贾充之女为太子妃吧。”

“多谢陛下!”杨艳满心欢喜,连忙拉着太子司马衷下跪谢恩。太子愚钝,此刻尚可遮掩,但日后迟早会被众臣发现,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杨艳为保住儿子的太子位,此刻就必须与有意交好的贾家结亲,这样就算日后司马炎想要另立太子,也不得不考虑贾家的权势了。这样一桩各取其利的交易,难怪皇后杨艳和贾夫人郭槐都要极力撮合。

有皇后杨家和太子妃贾家的共同帮扶,就算将来齐王司马攸势大,就算司马炎的嫔妃以后再生出其他儿子,皇后杨艳的心里也安定得多了。为了把天下江山传到她的嫡长子手中,杨艳知道,自己做得出任何事。


天子册封司空贾充之女为太子妃的诏旨下发之后,原本因为贾充外遣而一日冷似一日的司空府刹那间又热闹起来。不仅以前找借口躲在家中偷懒的掾属们冲回来应卯,前来贺喜的访客也络绎不绝。

潘岳的同僚,一向久不露面的好友韩寿也回到了衙署。多日不见,韩寿虽然依旧华衣美服,面上神情却有些委顿不安,不似以往翩翩佳公子的倜傥风流。潘岳好意走上前与他打招呼,韩寿却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潘岳微觉古怪,还想说点什么,却猛地扯过手帕蒙住口鼻,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你换了熏香?”

“嗯。”要是平日,说起香道之事韩寿必然眉飞色舞,然而这次他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显然心不在焉。

潘岳一向对此时世族子弟中流行的敷面熏香兴趣不大,但韩寿今日熏的并非惯常使用的苏合香,而是一种从未见识的奇特香味,不由得让他微觉怪异。

不过下一刻潘岳就没有机会探究韩寿不同寻常的熏香了。骁骑将军、驸马王济前来向贾司空贺喜,指明要司空掾潘岳接待。潘岳只好赶紧步出官署大门,迎接王济进入司空府。

自从上一次清谈会之后,潘岳再也没有参加过王济等名士派组织的聚会。他心中明白王济与自己志不同道不合,王济在背后也没有少说自己的坏话。但此番王济前来,潘岳还是以司空掾的身份礼数备至。

王济一向为人放旷恣肆,甚至曾经亲手鞭笞过手下官吏,此番面对潘岳的恭谨,并未掩饰满面的倨傲不屑之色。然而他却偏偏伸手拉住了潘岳的胳膊,状似亲密地和他大步往前,将其他人远远甩在了身后,口中故意笑道:“多日不见潘掾,我心中实在惦记得很!走走走,我们找个清静地方说几句知心话!”

“王将军有话请讲。”潘岳感到王济的手指仿佛铁钳,让自己丝毫闪躲不开,顿时心中有所警觉。

“你不用给我装,我知道让贾司空与太子联姻的人就是你。”王济一直把潘岳拉到一处僻静墙角,低低地在潘岳耳边笑道,“虽然荀勖、冯紞他们把功劳抢了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猜猜齐王知道了没有?”

“我不过信口一说,齐王是否知道又有什么干系?”潘岳的耳朵被王济喷出的恨意烧得有些发烫,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平静如水。这样的结果,从他求见贾充之时,便早已预料。

“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无异于背叛了齐王?”王济捏住潘岳胳膊的手指暗暗加力,“亏齐王背地里还总是夸赞你,如今你献计讨好了贾司空,将贾家女儿变成了太子妃,可曾想过今后齐王的处境?”

王济幼习弓马,手劲极大,这一捏又使了暗劲,顿时让潘岳脸色发白。潘岳好不容易等王济放了手,见他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名士风范,不由得淡淡一笑:“齐王殿下从邙山回来了?这些话,是他吩咐王将军来告诉我的?”

“自然不是。齐王宽厚不出恶声,我却做不到他那样的端方君子,只能任性纵情斥骂小人了。”王济冷笑回应。

“既然如此,王将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潘岳揉了揉被王济捏得作痛的胳膊,朝司空府的前厅方向微微躬身,“我记得王将军是来拜访贾司空的,想必不会在我这个小小的司空掾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你!”王济没想到潘岳被自己斥责之后竟毫无愧疚,脸上再也掩饰不住怒色,“你以为讨好了贾司空他就会举荐你升迁吗?你这种首鼠两端的小人,不论是谁都不会重用的!”说着,他一挥袍袖,自顾往司空府前厅去了。

潘岳站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他记得自己未出仕之前,疯王爷司马干曾经劝诫自己不要与礼法派和名士派同流合污。可那位深藏不露的老王爷却料不到,如今的自己成了孤臣孽子,无论哪一派的官员都将自己排挤在外了。

虽然问心无愧,但晚间独坐于卧房之内,潘岳依然有些心绪不宁,只能放下书卷在室内来回踱步。他不止一次想要前去齐王府面见司马攸,却又顾虑司马攸舟车劳顿,不敢深夜贸然打扰。

“桃符,桃符,我曾经发誓要守护你一生安危,你应该是会相信我的……”想起自己并未与司马攸商量就自作主张面见贾充,潘岳用拳头无意识地砸着墙壁,手背生疼,却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由他亲手造成。

长久没有剪过的灯芯光亮越发微弱,就仿佛当初那无声临近的深渊。潘岳知道,就算一切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就算疼痛,也要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窗外一阵大风刮过,种在檐下的木香花树枝擦在窗纸上,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潘岳走过去想将被风吹开的窗户重新关紧,却蓦地发现窗前黑影一闪,显然刚才正有人透过虚掩的窗缝观察着自己的动静。

“谁?”潘岳一惊,一把拉开了房门。潘家的宅院虽然不大,外面也有仆人看守,一般人根本无法轻易来到自己房前。

“檀郎还记得我吗?”门外站着一个纤细玲珑的身影,不躲不闪,明显是一个女子。见潘岳微微一愣,女子轻笑了一下:“我是阿时。”

“我记得的。”潘岳认出了阿时头上那顶标志性的黑纱帷帽。即使是在夜里,这个少女依然将头和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见潘岳只是堵在门口,阿时虽然满心焦灼,口气却依然轻松。

“阿时小姐怎么进来的?”潘岳一向爱惜羽毛,自然不肯深夜放单身女子进房。然而春夜的风依旧寒冷,阿时又只穿了襦衣单裙,站在潘岳面前忍不住轻轻颤抖。潘岳犹豫了一下,终于微微侧开了身。

“放心,我可不是学胡芳爬墙进来的。”虽然潘岳让出了进屋的通道,阿时却固执地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矜持地笑道,“你们家既非皇宫内院也非深牢大狱,要买通个仆人进来有什么难的?”

潘岳自从上次在景云亭外一见就知道阿时年龄虽小,性格手腕却都不同寻常。于是他也不再追究其他,直截了当地问:“阿时小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我,我想问你一句话。”到了这个时候,阿时终于没能完全掩饰住自己的忐忑,“我想问你,”她抬起头凝视着潘岳的脸,虽然隔着面纱,一双眼睛依然灼灼生光,充满了热切与渴望,“如果你和杨容姬的婚约失效,你愿意娶胡芳那样貌美却愚蠢的女人,还是……还是愿意选择聪明却长相平凡的女子?”

这番话太过突兀,让潘岳不禁一愣,却立刻听出阿时所谓“聪明却长相平凡的女子”指的就是她自己。“这个问题我不必回答,”潘岳几乎毫不犹豫地道,“我和杨家小姐订婚已超过十年,我们的婚约不可能失效。”

“你固然不愿婚约失效,可如果是潘家合族要求与杨家解除婚约呢?”阿时虽然早已料到潘岳的回答,却依然被他斩钉截铁的语气词刺得心中一痛,冷笑道,“如果你们的婚约会对整个潘家不利,就算你对杨容姬情深义重,也不能为了她一个人戕害整个家族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荥阳杨氏的门第比潘氏还高,我与杨小姐的婚约怎么可能伤害到潘家?”潘岳隐隐觉得阿时的话语中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但他不肯问,也害怕下一刻阿时会说出来。

“原来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连齐王都不曾告诉过你吗?”阿时见潘岳的神色果然一凛,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然的笑容,心中更是生出扬眉吐气的舒畅来。她曾向胡芳许诺三年内了结潘杨两家的婚约,却苦于一直未曾觅到良策。如今骤得天助,终于是等来了这一天,不得不让阿时越发相信自己命星尊贵,才能得此佑护。

阿时脸上的笑容被垂下的纱幕遮挡干净,潘岳看不见少女幸灾乐祸的神情,却能听见她清晰的嗓音如同檐下木香树的枯枝一般戳入自己的耳膜,“杨容姬的父亲荆州刺史杨肇私受东吴贿赂,中了吴国人的圈套,损兵折将,弃城逃命。朝廷已经明令将他和在荆州的家眷一并锁拿进京,下廷尉狱治罪,估计最终不是被斩首就是流放。请问,潘家官宦世家,还会眼睁睁地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吗?只怕恨不得把关系撇得越干净越好吧?”

“不,不可能!”阿时的话字字惊心,仿佛一道道霹雳劈头而下,让潘岳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摇头否认,“这么大的事情,我在司空府中为何从未听闻?”

“前线的战报本来就不经过司空府,朝中重臣自然也不会将兵败失地之事向外宣扬。你若是不信,只消到齐王那里问一问,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阿时见潘岳站在那里不言不动,有心多给他一些时间适应这个消息,却无奈自己时间紧迫,不得不继续逼出他的回答,“檀郎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与杨家解除了婚约,你会不会像诸葛亮娶才女黄夫人一样,给我……一个机会?”说到“我”字,饶是阿时这样心性坚定的女子,也忍不住声如蚊蚋,羞赧无限。

“我只问这一遍,无论你回答‘是’或‘不是’,阿时都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见潘岳还是不开口,阿时鼓起勇气做出最后的承诺。如果潘岳回答“是”,她便会使出浑身解数,求父亲贾充将自己以贾南风之名许配给潘岳;如果潘岳回答“不是”,那今晚一过,她就会争取另一重身份,与他不啻天人永隔,再也不可能私下会面了。

面前这个人的回答,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这个选择的分量有多重。阿时在夜风里轻轻颤抖着,只觉得潘岳沉默的每一个瞬间,对自己都是难以承受的煎熬。

“抱歉,我要出去一下。”潘岳终于开口,却是绕过阿时,踉跄着想要冲下台阶。

“给我一个回答!”阿时一把抓住了潘岳的袍袖,心如刀割却冷静异常,“只要你敢说除了杨容姬此生再不会另娶他人,我就死了这条心!”

“除了杨容姬,我此生再不会另娶他人。”潘岳没有用力将袖子从阿时手中挣脱,却也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天空中隐约可见的牵牛织女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就算她失去门第和身份,我也不会取消婚约;就算她被流放边塞,我也愿意等她遇赦归来;就算她……难免一死,我也可做到终身不娶!阿时小姐,这样的回答,可足够清楚?”

“确实足够清楚。”阿时惨然一笑,慢慢松开了抓住潘岳衣袖的手,也慢慢松开了自己明知无望却奋力争取的梦想。“你走吧,我也要走了。”她轻轻地说着,一滴泪水从黑色的纱帷下砸在了脚下的石板上,那也是她一生中唯一在潘家留下的痕迹。

看着潘岳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阿时擦干脸上的泪痕,将手紧紧压在心口。心脏依然在有力地跳动着,预示着她超人的毅力和不甘平凡的决心。既然年少时的梦想已经彻底破碎,那么她就要转而追逐另一个梦想了。那个梦想更壮阔、更绚烂,足以让她耗费一生的努力。

潘岳在悬崖绝壁间为贾家凿出了一条通道,那么自己就可以顺着这条通道直达巅峰。阿时骄傲地一笑,摘下头上遮蔽容貌的帷帽,随手一扬,将它高高地抛出了潘家的围墙。

评论 0 发表评论
您还未登录,请注册登录后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