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原创版2017年精品集

  • 阅读量:760
  • 类型:小说
  • 标签: 小说月报原创版 小说集
  • 出版:2018-01-01

图书简介

  汇编了2017年在《小说月报·原创版》刊发的多位国内知名作家的作品,他们均为《小说月报·原创版》长期合作的作者,代表了国内一线作家水平。全书约30万字,收录的小说均是一经发表即在社会产生很大反响,并被多家刊物转载。九篇小说题材各有所长,但都是贴近现实生活,艺术手法成熟的作品。

作者简介

  本书由《小说月报·原创版》编辑部编选。作者包括吴刘维、杨少衡、房伟、普玄、刘庆邦、汤中骥、王庆利、王十月、吴克敬等实力名家和文坛新锐。

编辑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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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典荟萃+豪华阵容,会聚文坛炙手可热的一线作家,收录刘庆邦、杨少衡等知名作家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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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我是个胃口很小的人

吴刘维

  

  …………

  悠悠晃晃地踏着浮桥,进到“伦敦号”,不见席长,只一个女的,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玩手机,头也没抬,我以为走错了,正要转身离开,听见一声喊,维哥,请坐,席长出去一会儿就来。我认出她来。瓜子脸,白皙细嫩的皮肤,一双清澈传神的丹凤眼,鼻梁挺直,樱桃小嘴,嘴角调皮地微微翘着,靠近右耳边,有一颗痣,头发逢中分开,扎成两把刷子。这些个特征,跟我钱包里夹藏的一张照片,毫无二致。没错,是小米。只是,照片是二十多年前的。我有些恍惚。她直灵灵地望着我,清脆的笑声,像一串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维哥,是不是唤醒了你的某种记忆?我呵呵地笑,以此掩饰自己的窘态,妙妙吧?怎么一眨眼蹦成个大姑娘?跟你妈当年一个模子!你妈呢?她回答,小米来不了,这阵子头晕,一站着就天旋地转,天天躺床上。席长这时候进来了,我指着他鼻子,哈哈,你这家伙!他明白我话里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狡黠,我又没说小米要来,我只说你的初恋要来。他把妙妙拉到我面前,好好看看,这不就是你的初恋吗?他一脸的得意。妙妙不单面相、发型跟她妈极相似,连身高、胖瘦、肤色,也没什么两样,只是她的衣着打扮,比当年的小米,更为洋气和时尚。我问她,该上大学了吧?她嘴巴一撇,上什么鬼大学?成本高不说,听那些老朽把现饭馊饭,炒来炒去,多糟蹋自己的青春!俺如今承蒙席长厚爱,在他老人家的眼皮底下,自食其力。服务生进来点单,妙妙又坐回去,勾下头摆弄手机。我把包搁在靠门口的椅子上,老习惯,占个边沿位子。

  点了一批凉菜和热菜之后,隔着玻璃,席长指着一旁的水底说,就它,最大的那个。服务生收起菜谱出门,立在船头,举着长杆网,将那块最大的麻石打捞上来,搁进铁皮桶,提过来给席长过目,席长不经意地瞟了下,行。我好奇地凑近一看,有头有尾,还有四条腿,一只硕大的乌龟。原来这水底堆积的,不是麻石,全是乌龟。哪来这么多乌龟呀?而且,水质还挺干净,腥味也不重,莫非每晚换一次水不成?这么大的面积,换一次,得多少水呀?服务生掏出电子秤,钩起铁皮桶称了称,说,除开桶子,十六斤三两。席长朝他摆摆手,赶紧去弄吧,别太辣。回头冲妙妙挤眼睛,你们女生嘴巴子嫩,禁不得辣!

  我问席长,这么大一个乌龟,得长多少年?

  席长指着妙妙,有问题,只管问她。

  妙妙跟我解释,乌龟同树木一样,也是有年轮的。在背上。背上那块龟甲,长有很多同心环。一个环纹,就是一年。维哥,你要是不嫌麻烦,待会上桌了,仔细数数,就知道它究竟活了多少年。会把你吓一跳的。千年王八万年龟,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但白龟的寿命,普遍在800年以上,一般的龟,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寿命都挺长的。刚才那只大龟,野生的,它的寿命,应该在三百年以上。

  没想到她对乌龟这么熟悉。但一只活了三百年的乌龟,说杀就杀,说吃就吃,我心里和胃里,都本能地感到极不舒服。

  我们不吃不行吗?我眼巴巴地望着席长。

  他拍拍我的后脑勺,这会儿它已经魂归西天,你想刀下留龟,迟了。它在人世间活这么久,你不把它吃掉,它怎么能升天成仙呢?所以我们吃它,是为了解救它,帮助它脱离茫茫苦海。懂不懂,亲爱的维哥?

  胡扯你。

  维哥,这是个什么时代?你一个旁观者,兴许比我还清楚。好比田径比赛,围着操场跑一圈,谁先到达终点,谁就是冠军。可这个时代,不是这样的。号令枪一响,大伙根本没有一个劲往前冲,而是顺着惯性,蹿出去几步远,便纷纷转身,往回跑,立马到了终点。说白了,大伙这是在挑战底线。你看,越是那些飞黄腾达的人,也许往回跑得越快,挑战底线越厉害。在这么个没底线的时代,你要不落后于人,又不至于摔跟头,就只要坚持一个底线——“合法”。不去碰法律这根高压线,万事OK!妙妙,我们吃乌龟,犯法了吗?

  没呀。在龟科动物中,只有四爪陆龟,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地龟、三线闭壳龟、云南闭壳龟、凹甲陆龟、蠵龟、绿海龟、玳瑁、太平洋丽龟、棱皮龟,这九种龟,属于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其余的龟,法律没规定不可以吃。我们吃的,只是普通的野生河龟。

  所以维哥,待会儿它上桌了,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吃。吃了好让它升天。

  我默然,后悔事先没推掉这个饭局。

  嘻嘻哈哈进来三个客人。看他们跟席长之间,一副很随意热络的模样,关系理应非同一般。记得在席长以往的饭局上,见过他们。走路像鸭子的这位,外号就叫鸭子,是个策划师;戴眼镜的黑脸男人,外号眼镜,河西某大学的中文教授;还有一个古典美女,妖冶百媚,某品牌代言人。他们一落座,屋里就像一壶水烧开了。

  这家馆子,场面倒是做得挺来劲的!热闹过后,鸭子跷起食指,朝四周戳了戳。

  原来好像真有个水码头,就在这附近?眼镜不敢肯定。他的年纪,比鸭子和古典美女要大,小我和席长几岁,但他没在这城里长大,是从农村考进城来念大学,后来留校,所以并不清楚水码头的事。

  这儿往南,再有半里路,就是。妙妙居然知道。其实她出生的时候,水码头已经从这座城市消失。曾经船进船出、人来人往的繁忙场面,随着陆上交通的日益发达,成为一张在本城人记忆中渐行渐远的老照片。

  真有一个水码头呀?要是还在,几多有味!古典美女惊喜的神色,像是在闲逛中,突然发现一款时尚的衣服,或者一笼可口的小吃。

  席长和我,相视一笑。

  我们两个,还有小米,在同一条老街长大,我们真正的友谊,正是始于水码头。

  小学一年级开始,下午放学后,席长领着我和小米,去水码头玩耍。这个时候的河边,太阳悬挂在远远的西天,河面上闪烁无数细碎的金光,河风中则夹带着一丝凉意。在水码头的右侧,有个洄水涡,水很清,很深,岸边摆放着一个长长的案板,和两个又圆又大的香炉,那是大人们做祭祀的地方,叫“请水台”,谁家刚过了亲人,请法师来这儿,为逝者请水,搭建一条黄泉路,让逝者顺顺当当上西天。席长名义上带我们到水码头玩耍,真正的目的,是来请水台偷祭果吃。

  按照风俗,法师举行请水仪式时,现场除开逝者亲属,其他人均须回避,以防法师召唤来的鬼神,趁机将他人的魂魄摄走,尤其不能让小孩观看,毕竟小孩的魂魄还很嫩弱,更容易被鬼神摄走。我和小米,最初几回偷偷观看,心里恐惧得要命,生怕鬼神将自己的魂魄摄走。但席长不怕,我俩也只好假装不怕,要是中途逃离,会遭席长的耻笑。一直守在现场,等到仪式结束,法师同逝者亲属离开河边,从岸上消失后,我们三个才从垃圾桶里钻出来,拼命跑向案板,将祭果一扫而光,全装进书包。如果我们去迟了,祭果就会被一群守候在河边的黑鸟,一一啄食掉。

  为了不被人发现,席长想出个主意,让我们分别躲进垃圾桶。河堤上,隔不远便摆放着一个塑料垃圾桶,我们将搁在桶里的垃圾袋,拿出来,藏在花草丛中,又把书包里的课本作业本,掏出来,藏好,然后背着空书包,驼背缩腿,将垃圾桶从头上罩下来,套住整个身子,目光则从垃圾口探出,观察外面的动静,趁人不注意,再慢慢往河边挪,停在既靠近案板,又能目睹请水仪式的地方。这座城市的请水仪式,多是在下午或傍晚进行。因此我们三个,在念小学的时候,得以亲眼观看一场又一场的请水仪式。至今回忆起来,印象仍旧深刻。穿黄袍的法师,一手执锣,一手握槌,出现在堤岸上,沿着斜斜的两边长满杂草的小道,不急不缓地朝河边走来,每走几步,便敲一下锣,哐——声音尖锐而又洪亮,一声尚未散尽,又一声骤然响起,惊得我心里一阵接一阵地惶恐,锣声落进河里,水面战战兢兢,像有密密麻麻的细雨洒落,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连河边的空气,也变得不安起来,仿佛从堤岸上走下来的,不是法师,而是这面锣,它的声声呐喊,似在喝退这个现实世界,唤醒另一个极乐世界。法师身后,紧随着逝者的亲属,他们有人提着祭品,有人搀扶着长者或过度悲伤者;有人在呜咽,有人在高高低低地哭诉。整个请水仪式,大约要持续一个小时。先是燃放鞭炮,敬香,烧钱纸,祭水果,之后,法师背对河岸,面向河水,举着一根形似马鞭的黄色法鞭,开始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起来,逝者的亲属,则在法师身后,齐齐跪伏,在仪式进行中,他们停止了哭泣,默默地朝着河水叩拜,越到后来,法师的动作越是激昂,有力,就像按了快进键,看得人几近眼花缭乱,仿佛他有神附体,嘴里的唱声,也越来越响亮,高亢,一如之前的锣声,他唱道,请来汪洋一大片,助君急急上西天,一路乘风又破浪,极乐世界在眼前……是一种很古老的腔调,简单,悠扬,却错落有致,只要听上一截,就可以跟着哼唱,所以后来在法师身后,有低低的伴唱声响起,接着是一片伴唱声,声音于是变得厚实、恢宏和辽阔起来,让人感到平和、温暖和安详,就像听教堂的圣歌。法师的唱声,在一个大转折之后,戛然而止。他身后的伴唱声,跟着息了。万籁俱寂。法师转过身,满头满脸的汗。他从逝者家属手中,接过一只小乌龟,用双掌虔诚地捧着,躬下身子,将它放生在水中。这只背上刻着逝者姓名、住址以及生卒时间的小乌龟,在众人神圣目光的笼罩下,朝深水区划去,直到完全消失。仪式至此结束,哭声再度响起。

  其实,即便是这座城市的乞丐、流浪汉,也绝不会动请水台的祭果。传说,谁偷吃了,谁的一生就会厄运缠身。所以除开河边那群贪食的黑鸟,很少有谁敢去偷吃这些祭果。不料这一无形的规矩,反倒成全了我们三个的偷食行动。

  哇!每上来一次菜,古典美女都要发出一声尖叫。最后一道菜端上来时,她的尖叫声更为夸张。一个洗脸盆大小的银盆。一股浓浓的香气走在银盆的前面,俘虏着每个人的鼻子。刚刚那只从水底捞起的大龟,仰躺在银盆中,已经合上双眼。它的全身冒着雾气,就像高山之上的一处岩石,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汉堡包。

  他们几个,急不可待地将筷子戳进银盆里。

  大厅内突然汽笛长鸣。紧接着,脚下的水起了波涛,我们的身子,随着木船一同荡漾起来。再看两边的电子屏,海岸,沙滩,半裸着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男人女人,以及远处的椰树、房屋,全都往后移动;正前方,茫茫的海水,迎面而来,最远处则是影影绰绰的具有异国情调的城市轮廓;头顶上,蓝天和白云,跟着缓缓地向后飘去。我们起航了。明知这是模拟的场景,我心里仍是莫名的激动。

  席长夹起一条龟腿,丢进我碗里。

  三百多年前的东西,能吃到,是你的福气!

  他这一说,旁人都望着我,似乎我再不吃,便是不识好歹和抬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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